深夜的大海一片漆黑。
每當巨大的船體撞擊黑色的波浪使其碎裂,白色的泡沫便如尖叫般散開。在喧鬧的白天未曾察覺的陰森聲音,此時為制造恐怖添了不少力。咀嚼巧克力的聲音伴着白色的哈氣向那廣袤的大海蔓延,同時還有紙袋沙沙作響的聲音。
艾爾娜吃着已放棄抵抗的巧克力,望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海。握着欄杆的手和臉頰凍得通紅,卻渾然不覺寒冷。
一時沖動走出船艙,此時剛過午夜。多虧比約恩的早早離開,這是個難得安甯的夜晚,可艾爾娜卻難以入眠。
是憤怒嗎?
但又帶着些許傷感。
或許是悲傷?
但也不能單純稱之為悲傷,而是一顆過于堅硬的心。
無法抹去那難以界定、積壓般的感情,艾爾娜抱着巧克力袋來到甲闆上。麗莎說“憂郁時要吃甜食”,因而照顧了她。事後才知曉福雷斯特子爵夫人和格拉迪斯公主關系的麗莎,不知有多麼激動。就連老練的女仆凱倫都被吓了一跳。
在這艘大船上,我隻有麗莎。
那天深切體會到這點,艾爾娜感到無比凄涼。雖已做好成為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歡迎的大公妃的心理準備,可連丈夫都不站在自己這邊的事實,着實令人心寒。
他真是毒蘑菇嗎?
反複咀嚼着如夜海般起伏的疑問,艾爾娜又将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
世人議論的比約恩·德·伊斯特特的形象,在深淵般的黑暗中一個接一個浮現。王子,王室的麻煩制造者。花花公子。浪子。壞男人。
但艾爾娜所認識的比約恩并非如此。當然也有那樣的一面,但并非如名聲那般。按人們所說,比約恩應是和他父親一樣的男人吧。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不能是那樣啊。
可倘若這個判斷有誤呢?
艾爾娜懷着迷茫的心情仰望着繁星點點的夜空。每次緩緩睜開又閉上的眼睛,白色的星光愈發朦胧。
“不懂人情世故,也太不懂了。”
談及媽媽時,人們常這樣說。
“天真到能相信那樣的男人,也太愚蠢了。”
結論總是相同。因過于天真而不幸的可憐女人。愚蠢的安妮特·巴登。
日漸憔悴的媽媽躺在病床上,那些閑言碎語愈發響亮。巴登街的往昔比當下要好,那時鮮有人用馬。
艾爾娜過去常躲在廚房附帶的儲藏室裡翻找餅幹罐,偷聽到這些。雖大多是孩子難以理解的故事,但憑直覺能知曉媽媽為何生病,讓媽媽生病的那個男人是誰。
她躲在漆黑的儲藏室,手裡拿着吃了一半的餅幹,耳邊仿佛傳來那嘀咕聲。最終離世的媽媽、哭得聲嘶力竭的爺爺奶奶、在葬禮上帶着冷漠面容短暫露面後離開的父親的記憶,在模糊的星光中蘇醒。
我親愛的孩子,請為布迪安妮特高興。
艾爾娜非常清楚這囑咐中的懇切之情。于爺爺奶奶而言,自己是代替那悲劇性離世的女兒的存在。所以艾爾娜應當開心。連同媽媽的那份,一定。
視線又清晰起來,艾爾娜緩緩回頭看去。巨大煙囪冒出的煙在黑暗中飄散。
比約恩遞出的紅玫瑰。喜極而泣的奶奶。轟動全國的王子第二次婚禮。無法将這一切變為不可能。銘記這個事實,原本混濁的心漸漸清澈。
緩過神來的艾爾娜再次回過頭,面對眼前的景緻。蓬亂的棕色頭發和大衣的下擺随狂風舞動。
艾爾娜還是願意相信。每當遭遇困境時出現并伸出援手的人。那堅毅的眼神、溫暖,有時如愛般的微笑。比起荒誕的傳聞,她更願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比約恩。
讓我們熱愛命運。
艾爾娜下定決心,吃掉最後一塊巧克力。雖甜得過分,但正如麗莎所說,憂郁的心情好多了。
雖說命運過于龐大,可選擇這命運的不是他人,正是艾爾娜自己。因此,逃避責任或後悔是卑鄙的。即便不懂人情世故,做出過于天真的選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即便一口吞下了毒蘑菇,艾爾娜也有義務活下去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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