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兀地收住話頭,遺憾地歎口氣,不再接着往下說。殿中空氣頓時變得有些沉重。蔺效看一眼臉色透着幾分青灰的皇上,想起沁瑤說起皇上腿上的屍毒救治得太晚,侵入心脈,恐怕沒多久好活。這話雖然沒人敢對皇上明說,但皇上這些日日帶着阿寒臨朝聽政,沒日沒夜地整頓朝中政務,背着人時,不時流露憂心,分明已經從腿上那處傷口知道了一些端倪。雖然皇上喝了無數祛毒藥,但那處傷口仍不斷潰爛,不像能痊愈的模樣,此事被捂得極嚴,隻有幾個人知道,可皇上顯然有了預感,猜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在卯着命安排身後事。而皇上之所以如此不惜命,恐怕還是為了蕙妃之死痛悔自責,在變相用這種法子懲罰自己,也在千方百計補償蕙妃母子。可照當時蕙妃被鎮壓之前對皇上的态度來看,皇上這番苦心安排,蕙妃不見得肯領情。皇上看着那疊奏折發了半晌呆,問蔺效道:“康平仍執意要出家?”蔺效道:“是。”起初,康平哭鬧不休,幾次三番鬧着要見父皇,求他給阿娘免罪,可眼見怡妃一族被連根拔起,阿娘被毒酒“賜死”,兩位哥哥被流放,終于明白一切無可回轉,漸漸沒了聲音。皇上一啞,許久之後,淡淡道:“先朝一位太妃潛心向佛,其子登基後,為母建了一所無塵庵,就建在宮裡北苑,康平若執意要出家修行,便将她安置到無塵庵罷。”蔺效微訝地看一眼皇上,無塵庵雖為佛庵,實則常年有宮人供養打掃,不比外頭佛庵,可謂自成一國。康平在庵裡修行,既清淨,又不至于受委屈,這安排看似随意,實則煞費苦心,可見皇上仍對康平存有恻隐之心。正思忖間,忽聽皇上道:“馮伯玉可醒來了?”蔺效神色微斂,回話道:“剛醒不久,太醫看了,暫無大礙了。”“将當日的情形與朕細說說。”皇上眯了眯眼道。蔺效靜了一瞬,深知自己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将與馮伯玉的生死息息相關,審慎道:“怡妃發動兵變時,康平不明就裡,幾次三番鬧着要找皇上和怡妃,怡妃的手下一來怕康平壞事,二來怕康平身陷險境,将她和驸馬拘到一處偏宅加以軟禁。驸馬猜到怡妃企圖謀朝篡位,不肯同流合污,中途曾試圖逃脫,未能遂願,悲怒之下,隻說甯肯做刀下魂,也不做亂臣賊子,趁怡妃手下不留神,觸柱自戕。他求死心切,雖被怡妃手下攔了一把,仍撞得頭破血流。侄兒的屬下找到康平和馮伯玉時,馮伯玉血止不住,已經昏迷不醒,康平心急火燎,正急着派人去找大夫。事後,侄兒派餘若水驗了馮伯玉的傷,傷得不輕,确是存了求死之心,照侄兒看,驸馬恐怕對怡妃娘娘謀逆之事全不知情,不過無端被牽連爾。”每一個字都照實而說,不曾有半點誇大或貶抑之詞。皇上從案後起身,舉棋不定來回踱了兩步,須臾,歎着氣點點頭,“餘若水這幾日跟朕回過馮伯玉的傷情,朕心裡也有數,這孩子出身寒微,一朝及做得好,到大理寺之後,又着實踏實勤懇,即便後來尚了康平,依然兢兢業業,不曾有半點懈怠之意,雖因怡妃之事被無端牽連,無路可退之時,竟願意以死明志,讀書人的氣節和傲骨可見一斑,倘若因着怡妃之事就此埋沒,着實可惜——”皇上說着,沉吟不語。蔺效聽得此話,知道皇上對馮伯玉的安置已然心中有數,不再開口,靜立一旁。過了一會,皇上從沉思中回過神,臉色掩蓋不住的疲憊,勉強笑着對蔺效道:“你也忙了一日了,不如早些回府,你媳婦如今懷了身孕,正需要人照看。馮伯玉的事,朕明日再拟旨。”蔺效告辭退下,到了殿門口,剛下台階,便覺臉上一涼,舉目一望,半昏天色中正落下鵝毛大的片片雪花。進了臘月,雪一場接着一場,年節也跟着近了。懸挂在各處的宮燈在雪地中光影流轉,将暮色中的雪地照得昏黃溫暖,宛如思如齋裡的暖燈如豆,立在原地靜了片刻,想起那個總在燈下等他的嬌人兒,他心底一片柔軟,一刻不願再在宮中停留,邁開步子往宮外走去。————————————————————第二日,皇上果然頒旨,準了康平公主帶罪修行,賜号平甯居士,将其安置在無塵庵。康平公主接旨後,隻說自己潛心向佛,請旨與馮伯玉和離。皇上接了康平的請奏,立刻準了,另拟一道旨,将馮伯玉無罪釋放,重新起複,外放長安,任邕州縣令。出行前,馮伯玉應召進宮,去無塵庵見康平一面。康平洗去鉛華,缁衣素面,看着倒比往日清婉許多,立在廊下,端詳了馮伯玉半晌,見他額上仍縛着用來護傷口的繃布,臉龐雖消瘦不少,卻一如既往的俊美無俦,心微微揪了一下,嘴上卻笑道:“自你我成親,哪怕錦衣玉食,亦從未在你臉上見過笑意,如今你被外放長安,不過一個小小縣令,倒比從前看着精神喜氣,”馮伯玉來時對康平的反應做過千般設想,原以為她會怨天尤人或是一蹶不振,萬沒想到她連遭遽變,竟反倒比從前豁達通透,原先準備好的應對之詞一句未派上用場,讪讪立在原地。“可見我當日錯得有多離譜。”康平靜靜看着馮伯玉道。馮伯玉不知如何接話,隻好繼續沉默。康平回頭看了看靜悄悄的庵房,幽幽道:“父皇對我手下留情,未讓我經受颠沛流離之苦,我不敢再有别的奢望,隻是一想起你,總覺得有些虧欠,要不是當時非讓你做我驸馬,何至于連累你受這份罪,所幸父王總算明白事理,沒降罪于你,就不知其中,還有沒有旁人的功勞。”說完,文靜了片刻,故态複萌,又大大咧咧起來,“這樣也好,免得咱們倆成日裡彼此怨怼,到最後終成怨偶。今日請你進宮也沒别的,就是想着咱們總算是夫妻一場,你這一走,咱們往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想再看看你。”語氣雖輕松,卻分明透着不舍。馮伯玉心裡不是滋味,怅惘地歎口氣,認真道:“保重。”康平滯了滯,強笑道:“頭一回見你這麼有耐性聽我說話,從前你可是甯肯對着卷宗,也不願多看我一眼。”說完,心中一酸,笑容忽然有些維持不住,倉皇轉過頭,好半天,才别别扭扭道:“你走吧,我總算肯放手了,你從此自由了,眼下還不知道心裡有多高興呢。”她陰晴不定,雖然有心掩飾,到底露出原來的驕橫來,馮伯玉反倒自在了,鄭重對康平行了一禮,斟酌着詞句道:“多謝,我——”康平暴躁起來,一個勁地催促他道:“怎麼還不走!我話都已經說完了,快走吧!”說話時,眼睛固執地看着一旁。馮伯玉微微歎口氣,道:“那麼,告辭,保重。”轉身下了台階,步伐緩慢卻堅定,剛走到院中,忽然聽到康平大聲道:“馮伯玉——”馮伯玉身形一頓,回頭看向康平,見她眼含淚花,不舍地看着自己,喃喃道:“你也保重。”他心裡莫名有些滞澀,良久,展露一個情真意切的笑,道:“彼此保重。”康平似乎第一次見馮伯玉笑得這麼開懷,錯愕了一下,終于大悟,回以一個大大笑容道:“嗯,彼此保重。”——————————————————————瞿子譽和王以坤得到馮伯玉免罪外放的消息,聯袂來給馮伯玉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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