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你可以這樣,但是華媽呢?”我說。
“這也是出于她的自願,她有一個兒子在上海做生意,她早就想回南了,如果她不能在青島,就一直回南。”
話說到這裡,似乎已經不容我再說下去了,也不知道由于何種理由和激動,我也覺得無須再說下去了。并且忽然漲滿在我心頭的是一種義憤之氣和感激之情,我的感情便潮水似的漫過了理智的種種算計。我十分慚愧地感到銀寶比我偉大得多,勇敢得多,一轉念之間便忽然把那認為異常困難的全盤丢掉。而且近乎迷信的是覺得既然有了銀寶的這種的決心,那易庭波的病便無論如何也不會到最壞的地步,幾乎已經“一定康健”了。而對于銀寶,這種私奔的事情便好像也會一定成功,決不會遇見什麼阻礙,我恍惚中似乎看見那種事情在這世界上到處都有,而且沒有一個不是成功的。而且又以為凡人要想從這一個境地轉到另外一個境地去也莫不是由于這一種大膽的決心,有了這大膽的決心,其餘的所謂阻礙便渺小得像砂石一般,那許多不幸中之大幸之事正好像一件一件分明地展在我的眼前,那麼人家既然都會那樣僥幸成功,又安見得對于銀寶會獨獨不幸?又安見對于易庭波會不幸呢?
于是我一面用恭敬的态度望一望華媽,在看見她那愚蠢而又毅然的表情之時,便用出于感情的大膽的鹵莽态度把頭倔強地擺一擺道:
“既然這樣很可以這樣做!”
我這樣決定之後事情便已決定了,事情便在明天,我不再耽擱,立即出了潇湘館。我的腿裡好像有了種奇怪的力量,弄得步伐如飛的一般,輕快地跳也似的繞過南市場那個圈子的時候,望見寒夜中的明星似乎都竭全力在向青島那方面放出毫光,而且一看到那所有的妓樓,便仿佛看見許多姑娘們都瘋了似的從那高樓之上跳下來了。
但是我究竟不是個生而大膽的人,一出南市場被那迎面的朔風撲了一下之後,我惟恐自己又膽餒起來,當夜不敢在家裡歇宿,便決計帶了銀錢到日本站火車站附近的日本旅館中去租了一個卧房。又想早點使易庭波安慰起見,當夜到日本電報局裡去送一個電報給易庭波。之後,便一個人叫了些酒菜在旅館裡喝着。在那感動的醉醺醺的激蕩之中,我大概是紅着面孔用拳頭擱在一個桌子上,而腿便綠林英雄似的跷起在椅子上,仿佛看見自己的腳上穿着繡花的薄底快靴,頭上打着一個英雄結,而背上正斜插一把單刀,準備施展出我那飛檐走壁之能,和那所謂贓官污吏的公差們的鐵尺來決一死戰,同時浮在我面前的銀寶的面孔也像照相放大似的而且又莊嚴又偉大起來,便是那山羊面孔的額角上也似乎透出一片忠心赤膽的紅色光芒,我的感情十分洶湧,又忽然想替她們做起詩來了。
一宿是這樣過去,第二天的奉天又下着漫天大雪,從十二點鐘起我便用出不怕寒冷的毅力,并且也做得像銅像似的挺立在火車站的前面,在那亂瓊碎玉似的滿城雪花的景象之中,等待那“紅拂”(我當時這樣想)的車子來到。由于我那急性的等待,每一部馬車來到時便使我的心頭跳了一下,而且用猜想的眼睛時時看見一部馬車夾在别的許多馬車之間停下,于是黑色的皮篷拉開,露出銀寶的冰冷的面孔,再是愚拙而一緻到底的山羊的面孔……我一面又望着那幾條日本人手造起來想在世界上出風頭似的高房闊路筆直嶄齊的大道,在灰沉沉的天空底下俱像銀裝粉砌似的,又像是一個偉大的結婚的殿堂,那雪花正是從上帝的手中撒下來的五彩紙碎一般;但我同時又恍惚如身在夢中,不相信那一切的遭遇都是真實,看着那分明的現實的世界,對着那許多螞蟻似的,在短促的所謂百年人壽之中為着人事而兢兢業業冒着雪花趕向火車站來的人們,不相信這一段故事有實在性,幾乎完全是羅曼斯,是理想,也似乎是我随心所欲捏造出來的事情了。
而當那夢也似的等待之際我腦中又描畫出兩軸不同的圖像來:其一是易庭波骨瘦的身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而一隻巨大的黑蝙蝠的翅膀似乎從屋梁上伸下來快要蓋沒了他,于是他那瘦極了的面孔上的悲苦極了的眼睛,正用掙紮的微光瞪視着,像在咬齧悲厄的運命……又其一則是在碧海之濱,蒼天之下,田禾與樹林之間有一所房子,其中生活着易庭波和銀寶姑娘,在過着幸福的日子……我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你們的命運吧!看你們的命運吧!”而這所謂命運者又好像是全人類的命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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