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當王牢也是來看熱鬧,哪知王牢一見阿松離開,便跟了上來。
唯有一側的享殿在夜色裡寂靜無聲,阿松在殿外徜徉,一回首,正對元脩的靈位——他在死前那一刻,對她是恨之入骨的吧?
“夫人?”王牢探頭探腦。
阿松轉臉看他,很警惕,“你鬼鬼祟祟跟了我一天,想做什麼?”
王牢自廊後走了出來,他也不避諱,“聽說夫人今夜要離開邙山,奴已經命人去備馬了。”他臉上沒有了谄媚的笑,還帶着幾分關切。
白天王牢替她擋去幾波搜查,想必也是有意為之。王牢對她,向來格外小心翼翼——阿松不知道是他别有用心,還是當初檀道一有囑咐,但這久違的關懷還是讓她心裡微微一暖,“多謝你。”
王牢倒也不居功,兩人沉默地等了片刻,夜色漸濃,涼風侵體,背後仿佛有元脩一雙含恨的雙眼盯着,阿松不禁抱住了雙臂,忽覺肩頭被人輕輕一碰,是王牢,“夫人一天沒用飯了,奴叫人備了一碗熱羹,夫人吃了再走吧。”
阿松接過熱羹,吃了幾口,渾身暖和了。
“夫人再吃幾口。”王牢湊上來,不甘心地看着半碗殘羹。
“走開……”阿松自覺王牢對自己關心得過分,低斥一聲,才一啟唇,獻血自口鼻争先恐後湧出來,“你想毒死我?”席卷而來的痛苦麻痹了神智,她徒勞地在空中抓了一把,便蜷縮着身體倒了下來。
王牢何曾殺過人,手腳都癱軟了,驚恐地瞪着阿松。見阿松不再掙紮,他才跌跌撞撞倒退幾步,繼而發狂般逃走了。
周珣之在皇後寝殿外靜靜等着。見皇帝走出來,他立即跪倒在階下,“沒護好殿下,臣有罪。”
“你救了皇後和皇子,”皇帝親自将周珣之扶起,才看過産後虛弱的皇後,他竟有些愧色,“國公,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一聲感歎,君臣間的猜疑頓時消弭。周珣之松口氣,伴皇帝到了側殿。因為皇後産後要靜養,來行宮道賀的官員們都被趕走,隻有禁衛嚴守在殿前。皇帝抓住燙手的茶瓯,吃口茶定了定神,問周珣之:“刺客可都抓住了?”
“抓着幾個,還沒來得及問話,都自盡了。”頓了頓,他暗示道:“這些人在邙山潛伏已久,其心險惡,若臨幸翠雲峰的不是皇後,而是陛下……”
皇帝一想到柔然人的目标可能是自己,頓時打了個狠狠的寒噤,咬牙道:“先逼立太子,再行刺朕,郁久闾好謀算!”
“還好有驚無險,隻是陛下以後對柔然人切不可掉以輕心……”
皇帝擡手阻止了他,“我從來不信柔然人,”思索許久,皇帝窒悶地歎口氣,“但和元竑一戰已經箭在弦上,這個關頭,我不想橫生枝節,”他對周珣之有歉意,但語氣亦很堅決,“行宮裡會加派人手,但皇後遇刺一事,不要張揚。柔然公主要進宮,皇後嫌心煩,正好在翠雲峰好好休養一陣。國公,我把皇後托付給你了。”
這意思,是要挽留他,但也沒有立即召他回朝的意思,連剛産下皇子的皇後也不能立即回宮。周珣之心裡猛地一沉,面上還要做出恭謹之色,“臣遵旨。”
想到猝然遇襲的樊登,皇帝心頭更是火大,“檀涓怎麼說?”
“隻是稱罪,”周珣之因檀涓一事被皇帝遷怒,臉色也不好,“說傷重不能啟程回京。”
檀涓夫人和子女都還在洛陽,皇帝奇道:“難道他連家小的性命都不顧了?”
周珣之無奈搖頭,為免藏私,主動将檀涓的信呈給皇帝看。
皇帝逐字逐句讀着,眉頭皺得更緊。這信裡,檀涓語氣雖然恭謹,态度裡卻半點沒有忌憚——“臣有罪,臣妻小亦有罪,任由陛下與國公處置……”皇帝讀到這裡,氣得猛然冷笑,“這真是為了苟且,連家小的性命都不顧了!”他自言自語,“我一向覺得檀涓這人雖然懦弱,卻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難道是我看走眼了?”
周珣之隻能請罪,“是臣疏忽……”
皇帝搖頭,将信紙重新拿起,字裡行間盯了半晌,對周珣之招了招手,他問:“你看這字迹,和以前檀涓的字迹可有不同?”
檀涓是武将,他的信,自然都是佐官代筆的,即便前後有不同,也是尋常,周珣之順着皇帝的話音,“陛下是覺得,檀涓被人挾持?”
皇帝将信紙拍在案上,“我覺得,這語氣有些像檀道一,”他看向周珣之的目光有幾分嘲諷,“國公沒看出來?這朝中最熟悉他的人,恐怕要數你了。”
周珣之很鎮定,将信接過來,作勢凝神細看。
“是我疏忽了,”皇帝陰沉沉道,“王玄鶴腿斷要回建康,我不疑有他,檀道一請旨要調任雍州,我也放他去了,原來是縱虎歸山!”一怒之下,皇帝連手中茶瓯都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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