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半年前何朵再次溜回連州起,何文何平就與她正式決裂,隻有許嬌蘭每半個月左右會和女兒通一回電話。雖然隻是電話,卻成為何朵全部的希望之源。因為隻要母親能諒解,父親也就相當于站在了同一陣線。至于姐姐哥哥,年輕人有的是時間慢慢承受,何朵倒也不急。
每次一打電話,何朵就會不遺餘力向母親滲透當下的好處,讓她相信自己處境良好。雖然許嬌蘭總會忍不住哽咽,卻也漸漸開始對女兒的事業心存希冀。雖然女兒從沒給家裡打過工資,至少一直活蹦亂跳,并不像大女兒說的那般可怕。加上何朵總會不厭其煩詢問家裡的長短難易,像個貼心的小棉襖般時不時寬慰着她和丈夫,她自是更加希望女兒繪制的美好藍圖真實存在。
“我爸還好吧?将軍和大咪怎麼樣?”這些問題成為每次電話裡必然會進行的流程。
“好,都好。”這也成為許嬌蘭重複千百次的回答。
隻不過家裡的窘困生活越來越變本加厲地艱難了起來,不止何勝軍一家,大多數村民都身陷貧苦中左右掙紮。
自打兩年前禁止私自采挖煤礦起,農民便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活計。到如今已是家家戶戶入不敷出,就連燒飯的煤炭都買不起了。
村裡的爐竈都用磚塊和洋灰砌成,爐子盡頭平均都有兩個出煙的通道,其中一個主通道順着牆壁内裡直通屋頂,另一個則連接着隔壁卧室的炕頭。隻要爐子裡一生火,煙氣就會順着通道抵達炕頭,炕頭便會熱乎起來。冬天全家人一整夜的安睡,都離不開這暖烘烘的熱炕頭。等到天熱的時候,隻需在爐子内的通道口放幾塊磚,擋住煙氣的蔓延,讓其全部通過屋頂的煙囪排出就可以了。
女主人每天早起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洗漱,而是從柴房裡撸回來一把麥稈,再往麥稈上放幾排幹柴,然後把點燃後的火柴點塞到麥稈中間,麥稈便會瞬間引燃。不多久幹柴也會噼噼啪啪燃起,等燒到四五成的時候,用鏟子輕輕投進去一些大小适中的煤款。待幹柴全部燒完,煤塊也已經被成功引燃了。隻要煤塊燃起,火就算正式生成。之後等煤塊快要燒完時,隻需繼續往爐竈裡添煤就可以了。
因此家家戶戶的院子裡都會堆上相當規模的煤炭和幹柴,供日常生火燒飯使用。如果家裡的幹柴用完,男主人就會被妻子催促着拎起鐮刀前往後山。噼噼啪啪半天手起刀落後,一捆幹淨利落的木柴就被整整齊齊扛到了院裡。要是煤炭用完,男主人就去村子旁邊的煤窯上打個招呼,給上幾十塊錢後,不一會兒新的煤炭就被三輪車拉過來了。
如今煤礦被禁止開采,家裡的煤炭也就失去了進貨來源。人們隻好跑到廢棄的煤窯廠邊,把那些曾經當垃圾一樣被四散倒在周邊的煤渣一車車拉到院裡。用水和土把煤渣和成幹泥,反複攪和到粘稠狀後,用鏟子切成小方塊,待這些煤泥凝固風幹,就可以一塊塊鏟倒爐子裡燒火了。隻是鏟的過程得非常小心,稍微一個用力過猛,泥塊就很容易散成煤土渣。
人工撮合後的煤塊自然不如天然的煤球那麼易燃,也很容易燒完,但總比沒有的強。然而這些即便是垃圾一般的存在也是有限,沒多久,所有煤窯廠附近連稍微有些發黑的灰土都消失殆盡了。
可生活還要繼續。
幹柴快速成為燒火的主力軍。既然沒有了煤,家家戶戶便扛起鐮刀跑到越來越遠的坡裡,扛回來堆積如山的幹柴。然而幹柴燃燒的速度實在太快,明明前些日子将近半個院裡都堆滿了幹柴,沒幾天又已經空空如也。人們又繼續拿起鐮刀,跑到更遠更深的山裡。
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整片坡原的灌木層都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原先是亂挖亂采導緻的水土流失和植被破壞,如今又是亂砍亂伐導緻的山林資源枯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句話放在農村,真真是半點不假。
也是在這個時候,賣狗換雞,攆貓殺崽的事層出不窮,成為紅西鄉整齊劃一的生活畫風。
“作孽啊!怎麼能這樣啊!”何朵聽到母親講起村裡那些賣狗扔貓的事,又急又氣,卻完全沒有辦法。
“那有啥辦法?人都要餓死了!”許嬌蘭有些不悅地說道。以前家境尚可的時候,她都很為女兒的善良欣慰。如今連糊口都成了難事,女兒的愛心在她眼裡就成了不切實際的玻璃心。
“媽,你可不許這麼對将軍和大咪,不然我永遠不原諒你。”何朵以撒嬌的口吻警醒道。
“你看你說成啥了?不會,不會!”許嬌蘭趕忙安撫道。
“那現在車子多不多?你和我奶奶每天能分到多少錢?”何朵問道。
“這個不固定,多的時候一整晚都是呼啦啦的車,一天能分到五六十塊不止。少的時候一天就三四輛,到手五塊十塊的也有。人家你奶奶耳朵靈,腿腳又利索,跑的比我快,掙得可比我多了!”許嬌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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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那腿,人家錢都收完往回走了,她還沒走出院子十米呢!”何勝軍在電話那頭打趣道。
“你行你去!一天天的淨站着說話不腰疼!”許嬌蘭毫無懸念地慣常怼了回去。
和吃飯相比,燒火的材料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事。男人們作為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如今全部失去了用武之地,隻好變成女人上場。村民們先是把村口的馬路有模有樣進行了一番修整,然後便理直氣壯對來往的貨車收取過路費。為了躲避這些刁蠻人的刁蠻行徑,貨車司機不得不開始在夜裡神出鬼沒,以節省沿途的成本開支。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隻要和錢有關的事情,誰都不會善罷甘休。既然貨車都改到夜裡出沒,村民們便索性在路口建了個臨時房,供女人們坐卧休憩。每天不論多晚,都會有人在“辦公室”值班,别說是貨車了,連一隻蒼蠅都别想逃脫。
閑下來的男人們白天便紮堆坐在院子裡,搬出小方桌,一邊喝着粗茶打着撲克,一邊留意着村子前方的動态。村裡的房子一般都建在山腰靠上的地方,視線極佳,可以俯瞰周邊的一切田地和公路狀況。一旦有貨車駛入視力範圍,男人們一聲呼喝,正在做飯或者做家務的女人們就火速扔下手裡的活,一路飛奔到路口,喜笑顔開地等待着鼈入翁中。
當大量村民都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煤礦活計後,剩下的幾個零星持證的煤廠就顯得格外吃香。這些敞開胸膛運轉在光天化日下的煤窯,成為紅西鄉煤炭運輸的唯一供應點,而轟隆隆呼嘯來去的大貨車便是煤炭運輸的唯一交通工具。晃悠悠的貨車裹挾在飛塵中,車還未到,塵土早已遠遠揚起丈高。等到了路口,司機會搖下窗戶和女人們一番讨價還價,然後付上五到十元不等的路費。
整個紅西鄉的大小村落基本都是同樣的套路。一輛貨車來回跑上幾十公裡拉走一車煤炭,僅過路費就要付上大幾百塊,細算之下卻也着實令人心疼。當然,司機也可以選擇不付,代價就是以後再也别想經過這條路,并且勢必會攤上一段漫長又不忿的争執對罵。一來二往的,司機們也就乖乖就範了。
隻是這一車高昂的羊毛費最後又成為了煤炭交易的成本,流轉回老百姓的身上,還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可近憂如此之多,又哪堪長遠思慮?饑餓當頭,誰又有精力和智慧去料想未來的事情?
效益好的時候,每家人一天能分到五六十塊錢甚至更多,這些錢在農村足夠兩三天的食材開支。效益不好時,每天也多少有個五塊十塊,總歸聊勝于無。相比毫無收入的男人來說,女人就成了家裡的頂梁柱。大家一個放哨一個賣橫,倒也配合默契。
隻是随着水土流失的日益嚴重,外加絡繹不絕的貨車穿梭,村裡的主幹道已經全都被沸騰的塵土吞沒。漫天的黃土整日随風飛舞,肆無忌怛彌漫在鄉間院舍,吸附在山溝的各個角落。女人們不得不在頭上頂着毛巾來回奔波,一番辛苦之後,回到家裡還要反複擦拭桌椅闆凳,清理地上的灰塵。饒是如此,大家對這僅剩的糊口之道也是珍惜不已。本着甯可錯收,不可放過的精神,二十四小時嚴陣以待。
也有一些耿直的司機無法接受如此這般光天化日裡的盤剝,便跟女人們大聲理論。可恨這些農村悍婦的戰鬥力堪比男人,何況又是在家門口吵群架,自是有恃無恐,叽叽哇哇扯着大嗓門聒噪。司機幾乎還沒聽清楚什麼内容,耳膜就已被震到顫暈,最後不僅精疲力盡,還得垂頭喪氣認輸掏錢。賠了夫人又折兵,一路上少不了對着空氣吹鼻子瞪眼。
當然也碰到過脾氣火爆不怕悍婦的司機,這時候村裡的男人就起到了作用。一見前面畫風不對,還沒等女人求救,男人們就已一窩蜂沖了過去。那架勢,任他是天王老子也要瞬間認慫。
坑坑窪窪的公路嚴重消磨着貨車的輪胎,久而久之,輪胎上的橡膠皮會被一塊塊磨損掉,或大或小随着貨車的經過濺落到馬路四周。老人們便挎着籃子集體出動,沿着貨車走過的路一步步摸索,撿拾這些珍貴的碎塊。這些橡膠片是生火的上好材料,往爐中一放,瞬間便可引燃,而且還很耐燒。雖然總量并不多,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些生火的壓力。
村民們突然就這樣緊密團結了起來,再也沒有人互相舉報誰家正在偷偷挖煤挖礦,因為所有人都已經死了這份念頭。外來車輛的過路費成為村裡唯一的收入來源,也成為整個村子團結一緻、衆志成城的紐帶。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雖然令人悲傷,卻最是真實。不知從誰開始,窮極了的人們興起打黑彩賭博的風氣。當有人開始放出買黑彩賺到錢的消息時,沒多久家家戶戶就開始瘋狂托關系購買,其中也包括何勝軍。
幾個月後,所有人都輸了個精光,甚至連僅有的家底也賠透了。何勝軍起先輸了一千多塊錢,心裡一急又跟大女兒借了兩千,指望通過這筆錢把先前賠進去的赢回來,結果可想而知。夫妻倆哪裡敢聲張,隻能打碎牙齒肚裡咽。要是讓何文知道,以她的脾氣,誰也好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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