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了雨,全家人吃飯的時候,小華跟外公嚷嚷安茉騙人。外公問起來,小華把安茉說黃狗在廁所下蛋的事兒抖了出來。超子口齒不清的跟着說安茉騙他說幹玉米棒子好吃,啃了也不好吃什麼的。“小小年紀不學好?撒謊?”外公的火兒不打一處來,立馬打翻了安茉的飯碗,沉着臉厲聲訓斥,“出去站着!看你還敢不敢撒謊了?”圍着飯桌的人都沒吭聲,外面下着雨,雖然不大但畢竟是晚上。而且一場秋雨一場涼,安茉又沒多大,真要是淋病怎麼辦?“我說話你沒聽見嗎?”外公的聲音再次提高,他氣的渾身發抖,感覺自己一家之主的權威和地位被挑釁了。安茉低着頭,穿上自己露出腳趾頭的小破布鞋,吭都沒吭就下來炕。那會兒村裡還沒有電燈,大部分人家都是罩着透明玻璃罩的煤油燈,高高的門檻差點兒絆倒了安茉。她爬起來跨過門檻摸着出了黑咕隆咚的外間廚房,耷拉着腦袋走了出去。平闆房的屋檐還算大點兒,安茉縮在屋檐下面,能感覺到雨絲打在她臉上。稍微有風過來,身上就跟着濕。安茉想來想去,還是踩着沒腳的雨水跑進裝玉米的倉囤子,至少上面還蓋着一層塑料布能擋住雨。這個時候,安茉第一次想到了回家。雖然她不知道那個有着自己媽媽、爸爸的家是什麼樣子?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叫媽媽的人長得什麼樣子?為什麼她從來也沒來看過自己?安茉扒拉開玉米棒子,自己鑽進一玉米堆裡。看着外婆家的正房玻璃窗透出昏暗的煤油燈光,一晃一晃的。過了好一會兒,外婆才出來小聲的喊她。安茉憋着哭聲不應聲,現在連外婆都不要她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面那麼久都不出來找?她很冷的,還是感覺餓,好像肚子裡什麼都沒吃過一樣。安茉不應聲,外婆的喊聲帶着哭腔。幾個姨和舅舅、舅媽都先後跟着出來找。安茉用手捂住耳朵又往玉米堆裡縮了縮。倉屯子上面蓋着的塑料布響着雨點的聲音,雨聲蓋住了大家的喊聲,慢慢的,安茉竟然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還是外婆在倉屯子裡找到了安茉。安茉發了高燒,頭昏昏的,看什麼都模糊,她隻能感覺到外婆溫暖的手不時用濕毛巾擦着她的額頭。“安乃近呢?”外婆着急的朝小姨喊着,她扶着安茉坐起來想給她灌藥,一勺水半片藥,乳白色的安乃近泛着苦味兒。安茉一口就吐了出來,咳嗽個不停。“乖,吃藥,吃了就好了……”外婆重新把安茉吐到地上的藥撿起來,在衣服上抹抹地上的土,往小勺子上倒了水,還特意用筷子頭兒把半個藥片碾碎。小姨按着安茉的手臂,四姨則掰開她的嘴巴。外婆趕快把勾兌了藥的白色水往安茉的嘴巴裡灌着,伴着咳嗽聲和掙紮,安茉哇的放聲大哭起來。“乖了乖了!睡覺就好了……”外婆把安茉抱在懷裡撫着她的後背,小聲的安慰着。“我……想回家……姥姥,我想回家……”安茉把頭埋在外婆胸口處,沙啞着嗓子拼命喊。家是每個受了委屈的人最想回去的地方,雖然安茉不知道她的家是什麼樣子?那個叫媽媽的人長的什麼樣?但這是一種□,安茉脫口而出。周圍站着的人都沒在說話,外婆不停的撫着安茉顫着的小小的背。四姨和小姨,還有唐箱長櫃子旁邊的外公都沒再說話。安茉哭的更厲害了,為什麼舅媽可以幫着小華和超子欺負自己?為什麼沒人幫着她?那個叫媽媽的人在哪兒?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家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有吃的?比外婆家菜園裡的青西紅柿好吃?“安茉乖,媽媽忙……要過段時間才能來看你……”外婆終于不得不安慰安茉,外公幹脆直接背着手離開房間。“你騙我!”安茉哽咽着推開外婆,她四歲半了,所有對媽媽的印象都是外婆家陳舊的相框裡一張黑白色的單人照,那個叫媽媽的人紮着兩個小辮子。一身素色的軍裝緊緊的紮着腰帶,高高的舉起握成拳頭的右手,左手拿着一本厚厚毛主席語錄按在胸前。小姨告訴過安茉,那個照片上的雄赳赳拿着毛主席語錄的人就是她媽媽。“為什麼她不來看我?是不是我做錯事兒了……我聽話還不行嗎?”安茉小心的看着外婆表情,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媽媽要照顧……小弟弟,就快來了。”外婆抹着安茉的鼻涕,她并不想說太多。安茉終于知道自己還有個弟弟,雖然她還不知道那個弟弟叫什麼名字。還是想家尼采說過,“希望是最邪惡的魔鬼,它不斷的延長着人們的痛苦”。那次高燒之後,安茉變得不愛說話。最喜歡坐在外婆家的後院門木闆上,托着下巴看土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一坐就是大半天。大表弟揪她頭大的時候,就算扯斷了安茉也沒什麼反應。二表弟超子最狠的一次把安茉的手腕咬出血了。舅媽興奮的跟舅舅說,孩子快長牙了,然後又會安慰安茉說超子咬着玩兒的,自然也會訓斥超子下次别咬那麼狠。安茉隻知道在舅舅從供銷社拿回來的賬本上用鉛筆瞎畫着圓圈,一直把鉛筆芯都塗的斷了也不停手。直到整個鉛筆直直的把賬本都戳破了才會長長的松一口氣,找個地方睡覺去。小姨私下跟四姨說,安茉是不是傻了?不然被超子咬成那樣也不知道叫疼嗎?四姨不以為然,她向來也不覺得安茉不傻。小姨雖然脾氣壞,但她是外公的孩子裡學習成績最好的。外公和外婆是近親結婚,他們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愚鈍的。舅舅自诩自己聰明,常常嚷嚷若不是四人幫他定能考上大學。外公最喜歡聽舅舅這麼說,那會兒已經粉碎四人幫好幾年了,夜校和職工大學也有的,但舅舅從來不幹跟人家真刀真槍的比試。他最喜歡的事兒就是對着安茉撥着碩大古闆算盤發澀的珠子,嘴裡嘟念着: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一十五……要不就教安茉學着蛤蟆氣鼓鼓的樣子說:倆五一十。安茉若是學的不像,舅舅就會用手捏着她的兩邊臉頰不停讓她鼓起臉大聲跟着念。小姨讀書好,是後院孫家叔叔說的。孫家叔叔有個兒子叫小寶成,比安茉大半歲。安茉倚着後院門發呆的時候,小寶成就抱着脫了毛的兔子過來湊熱鬧。“我們家人都說我就能活到15歲,你幫我算算,到15歲還有好多年嗎?”小寶成揪着兔子的毛笑,安茉聽小姨說過他腦子不好,還是心髒不好的。安茉聽羨慕小寶成的,若是一個人真的活得跟外公那麼大?又要整天比人欺負,又有什麼意義呢?“你怎麼整天在這兒坐着啊?”小寶成的好奇心跟他的腦子成反比,他早就想問安茉了。“你說……”安茉眯着眼睛看着外牆上爬着的毛毛蟲,她一邊用小樹棍去捅,一邊看着小寶成,“為什麼沒有人把我拐走啊?”或許這個問題,跟小寶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隻能活到15歲一樣有難度。小寶成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最後把兔子遞到安茉面前,“要不你問它?”入秋的時候,外婆背着安茉去外婆的媽媽家。那個屯子距離外婆家的村子有好遠的路,而且都是山路。外婆拎着一大桶黃酒,再背上個安茉,從天蒙蒙亮開始走,走了大半個上午還沒到。外婆走累了,就抱着安茉坐在路邊歇息,撸其她胳膊的袖口,能看到裡面全是結了疤痕的抓痕和咬痕。外婆的眼淚就跟着落着,吧嗒吧嗒落到安茉帶着酒窩的小手上。頭發上的傷痕是看不見的,因為頭發總在長,大表弟的罪證就沒那麼容易找到了。安茉不知道大表弟為什麼喜歡揪她頭發,或者是因為她的頭發是金色的?“疼嗎?”外婆枯瘦的手指頭揉着安茉的小手臂,哽咽着,“安茉啊,你别恨姥姥,姥姥也很難做人,那是孫子啊……”“沒事兒,姥姥,我真的沒事兒,媽媽過了年就能來接我了。”這是安茉從很小的時候最偉大最堅強的一句話,因為她學會兒不停說:我沒事兒。雖然她并不知道沒事兒代表的意義有多大,但總歸能讓外婆不哭就好。外婆哽咽的更厲害了,雖然她很想告訴眼前的孩子,這個世上還沒有哪個當媽媽的能做到好幾年都不去看自己的孩子。這個世上也沒有媽媽護着的孩子,可以被别的孩子欺負成這樣。安茉已經三年多沒見過她的媽媽了,除了老舊的唐箱上,挂着的陳舊的畫框上,哪個高高的握着右拳把毛主席語錄按照胸口宣誓的黑白照片。外婆又能說什麼呢?那也是她的孩子。裝黃酒的桶真的好沉,安茉趁着外婆坐在路邊休息的時候,兩隻小手就死命的拖着黃酒通上的毛巾。她已經用了最大的力氣,黃酒桶隻是很強大的晃了晃。安茉懊惱的跌坐在山路上,若是能幫着外婆拎動黃酒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呢?剩下的山路,安茉堅決不讓外婆背着她。她光着腳闆嗒嗒的走在路邊的小草上,這樣外婆就能拎着黃酒走路了,要是背着她,外婆的腰累的都能彎到了地上。外婆和安茉下午兩點才到了外婆的娘家,太姥姥和太姥爺都是慈眉善目的樣子,他們在院子裡搭了桌子。吃飯的時候,安茉睜大了眼睛,第一次沒人跟她搶東西,一桌子都是好吃的。安茉猶豫了好久,挑了一個最大的鵝蛋抱在手裡,象看天上掉下來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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