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起她24-1二零零零年六月,胡珈瑛入職金誠律師事務所,師從律所的合夥人王紹豐。這個夏天格外炎熱。王紹豐帶她從法律援助的案子做起,頭一個月總是在法院、檢察院和看守所來來回回地跑,起早貪黑,不比剛進派出所駐所刑警中隊的趙亦晨輕松。她跟着他代理的第一樁案子,是故意殺人案。犯罪嫌疑人五月下旬被帶進看守所,警方提請批捕時申請了延長期限,嫌疑人家屬便已有小半個月聽不到他的消息。王紹豐接受嫌疑人老母親的委托,領着胡珈瑛上看守所跑了三回,總被各種理由敷衍,始終見不到嫌疑人。第三回,王紹豐就一聲不吭地帶她蹲守在看守所外頭,過了規定的會見時間也不離開。入夜以後,看守所外邊光線昏暗,十餘米的範圍内隻瞧得見一盞路燈。燈光映出空氣中飛旋的塵埃,夜蛾撲騰翅膀,飛蚊繞着燈罩打圈。胡珈瑛坐在王紹豐身旁,背靠着院牆,身子底下隻墊着一張薄薄的報紙。執勤的武警換了一撥。手電筒的燈光掃過他們的臉,頓了下,又随着腳步聲離開。王紹豐抹了把臉。“去吃點東西吧,蹲一天了。”他擦去鼻頭的汗水,這麼告訴胡珈瑛,“這裡我守着。”挪了挪發麻的腿,她轉頭去看他。“您一個人安全嗎?”看守所在湖邊一條小路盡頭。沿途廖無人煙,距離最近的法律服務所在五百米外的路口。王紹豐笑笑,搖了搖腦袋:“你要我講實話?多個你這樣的小姑娘也沒什麼用。”而後他停頓片刻,又問她,“你沒帶什麼防身的刀之類的吧?”坐在牆腳的姑娘搖搖頭,“沒有。”王紹豐颔首,撐住膝蓋站起身,蹬蹬腿,手伸進褲兜。“那些玩意不能帶。”他說,“我們經常進出公檢法,你自己知道是防身用的,人家可管不了這麼多。”跟着他起身,胡珈瑛撿起報紙拍了拍,點頭答應:“我記住了,師傅。”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他猶豫片刻,把它重新推回兜中,騰出一隻手來沖她輕輕揮了下,“去吧,也給我買份盒飯過來。”胡珈瑛在最近的餐館,打包了兩份盒飯。再回到那個路口,她停下腳步。小道幽深,燈光在榕樹枝葉的掩映下晦暗難辨。一眼望去,她瞧不見盡頭。路邊的垃圾箱旁一陣響動。她拎着裝盒飯的塑料袋,往聲源處看過去。是隻野狗,低着腦袋,用鼻子拱動堆在垃圾箱邊的紙盒。它毛發茂密,不像她見過的那隻,滿身癞痢。定定地望了它一會兒,胡珈瑛邁出腳步,走進小道的陰影裡。七月中旬,案子一審結束。胡珈瑛直接從法院搭公車回家,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把身後的門闆合上,她扶着門框脫鞋,胳膊上還挂着沉甸甸的包。低頭發現玄關多了雙鞋,她愣愣,聽到腳步聲擡頭,就看到趙亦晨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還端着一盆菜苔:“忙完了啊?”他穿的背心和短褲,身前還系着圍裙。圍裙是趙亦清用舊的,紫紅的花色,系在他高高壯壯的身闆前面,又小又滑稽。胡珈瑛看得忍俊不禁,心頭的疲憊也被掃進角落裡。她擱下包就走到他跟前,笑着去拽他身上的圍裙,“今天回來這麼早?”見她笑了,趙亦晨也翹了嘴角一笑。“發工資了,多買了點菜。”他任由她拽着圍裙的一角,轉身往廚房走,“今天吃頓好的。”這是他拿的第一筆工資。胡珈瑛捏着圍裙跟在他身後,往前走一點,就能看到快要咧到耳根子後面的嘴角。“你就魚蒸得還能吃。”嘴邊帶笑地随他走進廚房,她發現砧闆邊不隻有條魚,還有半隻光秃秃的雞。想起家裡還有木耳,她計劃起晚飯:“還買了雞啊,那晚上燒雞吧。”趙亦晨搖搖腦袋,已經從冰箱裡拿出一包木耳,随手抓了隻碗要泡開,“中午一起燒了。”“行,吃不完晚上就熱一道。”胡珈瑛也不反對,拉下他脖子上的圍裙,端起他剛放下的那盆菜苔,“我洗菜。”他笑笑,一面低下腦袋讓她摘走圍裙,一面給裝着木耳的碗裡盛滿了水。正要拿菜刀接着去剖魚,他忽然又瞥見她的腳後跟。手裡的動作停下來,趙亦晨蹲下身,沾着水的左手掰過她的小腿:“腳怎麼破皮了?鞋子打腳?”被他的手涼了一下,她低頭瞧瞧,也才發現腳後跟破了幾處皮,滲出星星點點的血珠。上午胡珈瑛就覺得鞋幫把腳磨得有點疼,沒想到真磨破了。“新鞋有點打腳。”擡腳輕輕掙一下他的手,她沒當回事,隻回過頭接着擇菜。開庭要穿正裝和高跟鞋,新鞋硬,她穿了小半天,磨腳也正常。身後的人沒吭聲。等聽到趙亦晨擱下菜刀的聲響,胡珈瑛才後知後覺扭過頭,看見他一聲不響走去客廳,拿了酒精和棉簽回來。“又不急這一下。”她失笑,手裡還擇着菜,沒挪動腳步。趙亦晨蹲到她腳邊,捏着蘸上酒精的棉簽,一點一點給她清理傷口。從她的角度,隻能瞧見他壓低的眉骨,還有頭頂的發旋。“等下個月工資下來了,看看能不能給你買雙新的。”她聽見他沉着的聲音,“我看貴點的皮子都軟,應該不打腳。”酒精滲進傷口,細細密密地疼。胡鳳娟頭一回給她洗腳的時候,溫水沒過腳踝,也是這樣的疼。胡珈瑛垂下眼簾,打開水龍頭,清洗擇好的菜苔。“剛買的新的,又買幹什麼。”她笑着回嘴,“新鞋都打腳,多穿幾次就好了。”換另一頭棉簽伸進酒精瓶,趙亦晨低着眼,沒出聲。夜裡洗完澡,胡珈瑛沒在屋子裡找到他。入夜後為了省電,客廳的燈都沒打開,隻有卧室開了盞小台燈,從半敞的門邊漏出一片光亮。她在玄關看到趙亦晨的鞋,推開門往外頭探一眼,發現他就搬了張小闆凳坐在門外的路燈底下,叉着腿弓着背,趿了拖鞋的腳邊擱着把錘子,手裡還抓着什麼東西,皺着眉頭細看。胡珈瑛輕手帶上門,走近了,才看清他手上的是她白天穿的高跟鞋。“坐外面幹嘛啊?”“剛問了我姐,她說拿濕布蓋着敲一敲就軟了。”他拿濕布擦掉鞋幫裡側留着的一點血印,而後疊成兩層,蓋在那塊兒磨腳的地方,“我給你弄好試試。”外頭沒有風扇,他隻穿一件最薄的白汗衫和短褲,也已經滿身是汗。她盯着他背後一片汗濕的深色,瞧了會兒,便回屋拿上花露水和蒲扇,又搬出另一張小闆凳,坐到他身旁。趙亦晨已經拿起腳邊的鐵錘,轉眼見她坐下了,隻得抹一把臉上的汗,用手肘碰她:“你也出來幹什麼,回屋裡去,外面蚊子多。”“正好坐會兒,裡面悶。”撥開他的胳膊,胡珈瑛把蒲扇放到腿上,倒一點花露水到手心裡,給他抹腿和手臂,“塗點花露水,沒事。”她幾乎是從頭到腳地替他塗,塗得他邊敲鞋幫邊躲,闆着的臉上也染了笑意,半天褪不下去。等用完了小半瓶花露水,她才笑着拿蒲扇幫他扇風。“涼不涼快?”“涼快。”趙亦晨埋着腦袋,手中的錘子輕敲濕布蓋住的鞋幫,“塗多了就不知道熱,容易中暑。”她彎了眼笑,“你知道啊。”膝蓋一撇,他撞了下她的腿,算是報複。這晚趙亦晨要值夜班。八點過後,他洗了澡出門,家裡隻剩胡珈瑛一個人。她回到卧室,打開台燈,看到小書桌上的記事本。皮面的本子,是他新買給她的禮物,拿來摘抄。摸了摸記事本的皮面,她坐下來,解開記事本的皮扣,再從抽屜裡找出一支筆。筆尖懸在第一面的紙頁上,胡珈瑛想了想,寫下四行英文短詩。詩的作者是狄金森。胡珈瑛還記得,這是她逝世後留下的詩稿當中,不大起眼的一篇小詩。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在英文原詩旁寫下曾經讀過的翻譯,胡珈瑛筆下一頓,才接着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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