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老伴一邊看着電視,一邊給了他個白眼:“兒子給你買個新衣裳,你穿出去,人家誇兩句,你不也老裝着樣子嗎?”她掐着嗓子,“哎,哪有,也不咋好看、又不保暖,是他非給我買的。明明能說好話,你不也沒說好的嘛?人裴醫生是謙虛,再說了,向東這麼優秀,不就證明這管法對了嗎?”
……說得也對,被老伴這麼一類比,劉爺爺倒也好像突然能理解,可他怎麼就尋思着,不太對呢?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裴家位于六樓,他坐着電梯就上去了,進了屋,裡頭還是一片黑,爸爸向來會回得稍微晚點,他下班後,有時還要到病房寫兩份病曆、或是看看病人,等忙完了,他就會從醫院食堂打包飯菜回來,基本每天裴家開飯也是七點的事了。
他稍微緩了緩,便去洗了個澡,裴向東剪的是個标準刺頭版闆寸,在門口僅有一間店面的老理發店剪的,八塊錢洗剪吹全包,洗完頭發連吹都不用吹,用毛巾這麼包住擦擦,再對着水池抖抖,便也已經七八分幹了,别人吹頭發是為了飄逸,他吧,反正不存在這東西。
攤開的課本首頁,貼着的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兩個彩色小人——一個是在國内聲名斐然的飛人,在暑假剛過去的奧運會上,對方因傷退賽,一瘸一拐地走到跑道邊的樣子,要無數人震動。另一個,則是今年奧運會中,斬獲100米、200米雙冠的牙買加短跑選手,一黃一白的身影,被一左一右地貼在英語二字旁邊,并不是他看不上英語課本,隻是這課本最大,其他的課本,容納不太下剪下來的小人。
班上的男生,大多看的足球、籃球,女生追星的則要多些,像他這樣,看田徑比賽,又剪報紙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鱗角,少之又少。
他還記得那時候體育台的解說曾在分析比賽時,不經意地說過:“無論是長短跑項目,向來是黑人的天下,十個冠軍裡,能有九個是黑皮膚的。”他和搭檔似乎沉默了片刻,又振作起來,“不過多年的曆史下來,有時還是會有人殺出重圍,我相信未來我們也會有機會說這麼一句,誰說黃種人跑不赢?”
裴向東那時被說得熱血沸騰,就像童年時許過無數次什麼發明家、去哈佛之類的願望一樣,他告訴自己,你要為國争光,雖然現實生活中,他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校隊選手,可這并不妨礙,他暢想些别的。
牆上挂着的是方形的相框式時鐘,安靜下來時,能聽到秒針移動的聲音,就像靜靜流淌的時間。
裴向東的作業已經做了大半,雖然隻要有活動課,老師又沒征用來考試,他一定會下去鍛煉,可同時,他也從未耽誤過學業。
雖然考好了,也未必會從爸爸那得到誇獎的話,可考壞了,收到的批評将會更多,他曾有過非常短暫——短暫到一次考試就結束的叛逆期,他告訴自己,書他不讀了,反正無論他考得多好、得到多少獎項,爸爸也總能挑出問題來,可當帶着隻有八十幾的考卷走到爸爸面前,等他簽字的時候,他卻下意識地退縮了,他低着頭看地,不願意看到爸爸臉上失望痛心的表情。
果不其然,考卷讓爸爸生氣了,他認真看着考卷,一道道問他問題出在哪,又問他下回能不能改,再之後,便是給他舉起了例子,他看着爸爸鎖緊的眉頭,歎着氣的話,手越握越緊——總之,沒有鼓勵,有的隻是進一步的批評教育。
上了初中的他,有一段時間很喜歡看些心靈雞湯,都是從學校圖書館借的,裡頭那些成功學大師,都會用一句話概括主題,說些什麼你若盛開、鮮花自來;或是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評價。他看了很多,到了最後卻悲哀地發現,他依舊渴求着來自父親的認可和誇贊,比起破罐子破摔,他能做到的隻有拼盡全力,努力讨好對方,期許着有一天能被看到。
老式的門鎖,久了便也鏽了,開門的時候總能發出不小的動靜,兩扇門被打開後,出現的正是裴鬧春,他穿的是一身西裝,手上提着紅色的大号塑料袋,裡頭是疊起來的兩個大号塑料飯盒,他關上門,撐着櫃子開始換鞋。
“爸,你回來了。”裴向東過去,接過了塑料袋,沉默着到餐桌上,開啟飯盒,家裡自打沒有女主人後,已經很多年沒開過火,醫院食堂飲食不錯,從飯、菜到湯,一并都可以打包,唯一的缺點就是沒那麼熱乎,不過微波爐拯救了一切。
“……嗯。”一進屋,便能覺察到屋内的冷清,由于父子倆,都不是天天能留在家裡的人,房中的生活氣息極淡,若是到邊角的地方伸手一抹,還能抹上一層灰。
裴鬧春略有些尴尬地開了口:“吃吧。”
“好。”裴向東不吭聲,埋頭吃飯,這年紀的少年,正是飯量大的時候,吃起飯來很快。
原身的記憶裡,家中的飯桌,不知從哪年開始,便就這麼一直冷淡了,也許是從裴向東長大以後開始?或者是從他失望透頂開始?兩父子回來說的話統共就這麼幾句,坐下悶不吭聲吃完,各自幹點家務,然後兩個都得去讀書,偶爾交談多的,要嘛是裴向東學校有什麼安排,要嘛是裴鬧春關心孩子的學業,除此之外,沒什麼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裴向東三兩歲的時候,父子倆還是有段格外“甜蜜”的時光的,畢竟原身不可能去和一個不知事的孩子講什麼道理,就算真說了,他也轉眼就忘,那時小裴向東,還會抱着爸爸的大腿撒嬌,蹭來蹭去,怎麼都不肯放手,當然,現在這些早就沒了。
裴鬧春猶豫着開了口:“你,你就這麼想跑步嗎?”在原身記憶裡,也是在這天,兒子破釜沉舟地求了一次,原身沒放在心上,隻說了些戳人心眼的話。
“嗯。”裴向東原本伸出要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堅定地點頭,事實上,他今晚也想和爸爸聊聊的。
“為什麼呢?”他一邊吃菜,努力讓自己的口氣放緩點,分明原身和病人交代事情時,聲音裡總是帶着笑的,可對着自己兒子,卻是習慣性的嚴肅。
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呀?裴向東明明沒夾着東西,就這麼空空的把筷子放到嘴中:“因為我很喜歡跑步。”他補充,“王教練也說,我有這個天賦。”
裴鬧春下意識地心裡一抽,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孩子說的是“王教練說”,而不是他相信自己有這個天賦,也許是他想多了,可他居然覺得,向東連對自己最起碼的信心也沒了。
“那你自己覺得呢。”放到嘴裡的菜,似乎都帶着苦味。
“我?”裴向東猶豫着,他在此之前,對田徑并沒有那麼深刻的概念,頂天了就是覺得自己跑得快而已,或是有些幻想,真的覺得自己能踏上賽場,左手獎杯右手金牌,那不是在白日做夢嗎?
“嗯,你。”他試着想和兒子對上眼神,卻隻能看見他低下的頭。
“……王教練說我可以的。”他很難從容地回答,“我,我在學校,出去比賽都跑得比别人快……”
“所以,你覺得你在跑步上有天賦對嗎?”裴鬧春心裡挺難受,這年紀的孩子,不該無法無天、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嗎?
他想過自己也許能為國争光,可這也隻是想,真的要在爸爸面前點頭承認,嘴上卻一下挂了沉重的砝碼。
裴鬧春差點歎氣出聲,他硬生生憋了回去,生怕給了孩子什麼不好的暗示:“爸爸沒别的意思,隻是這個選擇,沒那麼好做,你要去練跑步了,肯定要耽誤自己的學習,如果你自己都不确認你有這個能力,你說我怎麼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我覺得,我可能是有的。”即使被逼到了死胡同裡,裴向東依舊下意識地選擇了婉轉的說法。
“行吧。”裴鬧春異常挫敗,他面對這樣一個,把自己的心關起來,隻伸出觸角,感知着外界一切的小蝸牛有些束手無措了,“那你也明白這個決定做出來對你影響有多大吧?”做決定前,總得和孩子分析好事情的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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