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極度的暴虐無道,也極度的冷酷無情,不管流下多少人的血,他都不會有一絲動容,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整個盛京一片風調雨順,和樂融融,所有人都恭順如奴仆,讓哀帝相信他已經馴服了所有的世人。
可是在盛京之外,狼煙四起,血流成河,起義鬥争層出不窮,更有李賢這樣的英主揭竿而起,如同狂怒的浪濤,一波又一波,一浪高過一浪,嘶吼着撲打向盛京華美古老的城牆。
“哀帝,”季青雀說,“他人生裡一半時間是聖人,一半時間是瘋子,他明明貴為天子,執掌着鞭笞天下的力量,卻始終憂懼不已,據說他常常毫無征兆地下令殺人,回過神來之後,就會對着滿地的屍骸後悔痛哭,可是他第二天還是會殺人,比前一天殺的更多,最終他隻能獨自坐在血流成河的王座上,一個人放聲大哭。”
“小時候我讀到這一段曆史,害怕的牙齒打戰,好幾夜都睡不着覺,要奶娘丫鬟整夜整夜亮着燈,陪在床邊,”季青雀搖了搖頭,頭上的流蘇钗粼粼晃動,在緩緩沉下去的黃昏裡好似水波搖曳,“可是如今我發現,我居然有些明白他的感受了。”
崔徽靜靜地看着她,他的外孫女,有這樣高高在上至尊至貴的身份,又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氣質容貌,循規蹈矩地在最安穩的地方過了十幾年人生,明明應該不食人間煙火如雲上的仙女,可是她的皮囊下卻好像住着一隻猙獰的惡鬼,那隻惡鬼美麗,纖弱,迷茫,安靜,喃喃自語。
瘋狂至極。
他戒酒已經三十年,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個空氣燥熱的初夏黃昏,他忽然很想痛飲烈酒。
季青雀幽幽地說了下去:“因為他一定很害怕,明明已經殺了那麼多人,那麼多的血和眼淚,居然都無法填滿他的内心,居然都無法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是一個皮囊下沒有血肉的怪物,隻為了追求他想要追尋的某件東西而活,為此,他可以付出他可以付出的任何代價,哪怕根本不會有回音。”
“您當年是不是也是如此呢,舍棄平靜安全的生活,在所有人的嘲笑與勸告裡,冒着生命危險前往人煙不通九死一生的南州,是不是也是為了追尋某種别人看不見的東西呢。”
她真誠地詢問着面前的老人。
良久之後,崔徽才靜靜地開口,他的聲音索然而平靜,像是風穿過陡峭的岩壁,那種空落落的回聲。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聽說東海有扶|桑木,遮天蔽日,太陽就是從那裡升起,我想去尋找,于是花了一年時間招募天下最好的工匠,建造了一艘足以容納幾千人的大船,再花了一年時間,用我一半的财富招納了我所需要的人才,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出海,揚起巨帆,向着極東航行。”
崔徽長歎一聲:“那艘船去時有足足一千人,他們都是當時天底下說的上名字的大人物,每個人都意氣風發,信心滿滿,相信自己能夠在海上得到富可敵國的财富或者名留青史。一年後,回到岸上的卻隻剩下一百人,個個形容枯槁,憔悴不已,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起自己在船上的經曆。”
“青雀,你有朋友嗎?”崔徽頓了頓,忽然問道。
季青雀搖了搖頭。
“那很好,”崔徽居然點了點頭,然後才繼續說到,“我在那次航行裡,親手殺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在我去南方密林裡行商之前,他曾經變賣全部家産為我置辦踐行的酒席,也是同樣在酒後,他想趁醉割下我的腦袋,卻沒有想到我也在桌下藏着利刃,先他一步将鋒利的尖刀插|進了他的胸口。”
“從那之後,我便再也不曾飲過一口酒。”
崔徽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眼前忽然又浮現出那片春草青青的原野,淡淡的泥土的腥氣随着春風拂面而來,翠綠的草浪東倒西歪,露出隐藏其中的數不清的淡黃色小花,火一樣鮮紅的強健駿馬低頭吃草,四野無人,隻有兩個粗布衣衫的年輕人對坐着,一杯又一杯地飲着最粗劣的燒酒,他們大醉,大哭,大笑,一起胡言亂語,搖搖晃晃地指着天上的太陽,說去他媽的王侯将相,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青雲直上,變得比天還高,變得就像太陽一樣,天下人都隻能跪地仰望。
後來他們真的功成名就,青雲直上,真的光耀燦爛到天下無不豔羨,他們穿上了比雲霞更加美麗華貴的衣裳,喝上了比那日好一百倍的美酒,他們仍然年輕,仍然像當年那樣對坐着飲酒,可是他在裝醉,他也一樣,他們都在桌下緊緊握着刀,美酒再烈,他們也不會再像當年那樣無所顧忌地大醉,然後并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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