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依見簪纓憂慮之情溢于顔容,忙道:“你且别急。三吳尚安,義父也好,隻是放心不下你在青州這邊的事,是以我趁着走生意的機會過來探望。”
簪纓輕舒一口氣,想了想問:“朝廷不曾限止?”
檀依微笑,“朝廷想用檀家的錢,有許多生意門隻有我熟絡,總不能軟禁起我吧。”
他想起一人,神色更為柔緩,“何況阿寶還在大司馬麾下,他如今出息,已是破虜将軍了,朝廷想直接奪我檀家私庫,也得權衡一番。還有衛令公在朝,另外,長公主殿下與姑母也算有幾分淵源,這樣數算,檀家不算孤立無援。”
他每一句都在往好處說,隻為讓簪纓放松下來,不要太過擔心。
不過末了多提了一句:“朝廷又新建了一支戰艦水師,陳列在白石壘。”
簪纓聞言,便知這又是征用檀家的助軍錢建起的。
她沉色點頭,“料到了。”
白石壘是江防要塞,阿母在時,也曾出資為朝廷在此造五樓船,防禦的是北胡渡江來攻打京都。
可今時今日的北胡,已被衛觎全線攔在虎牢關以外,連洛陽都要不保。
朝廷反而大調八竿子打不着的水軍布防,防的是北邊的誰,不言而喻。
好在她這邊不是全無準備。
這打造艦船之事,是剛入青州,嚴蘭生便提出來的。
按他之言,此舉明為抵禦倭國水寇,保境安民,以邀良名,實則是為了提防南朝廷生變,派來水軍從東南圍剿青州。
不過當時百事待興,處處都要用錢。沈階主張先收服堡主,壯大陸軍,穩紮穩打,水軍之事可以延後,以免太露痕迹,嚴蘭生則堅持兩下并行,以防後患。
當時兩個人争得極兇。
簪纓知道雙方說的都有道理,權衡許久,最後還是未敢将步子一步邁大,采納了沈階的建議。
誰知隔年年中,小舅舅在北方屢戰屢勝,南邊就陸續傳出興練水師的消息。簪纓始才警惕,彼時青州諸郡也初步穩定下來,才着手籌備水軍。
檀依籲了一口氣,不問别的,隻問:“家底還有多少?”
簪纓默了一下。
他不是外人,簪纓不瞞他,如桃花瓣尖漂亮的眸尾略顯無奈地彎出一撇,一副苦中為樂的表情,“見底了。”
她把積儲的大頭全用在了資軍上,兖州、乞活、青州部曲、蓬萊水軍,這四項便足以吃掉唐氏七成家底。
小舅舅的仗是越打越順,她的家底是越吃越薄。
更别說還有其餘的種種散政,關系疏通,利民舉措……
節流是别想了,隻能說青州還算占了地利這一條好處,能靠着豐沃的漁鹽業、幾座礦山、以及對外海貿支持到今日。
外人不知底裡,其實唐氏小東家,快沒錢了。
不過簪纓從未想過回頭。
小舅舅敢于傾家蕩産畢其功于北伐,她又為何不敢揮擲千金
,圖謀一個更大的回報?
嚴蘭生當年的那個問題,簪纓這兩年走着世路,看着世情,算是想明白了。前世李景煥拿着唐氏的錢,也是如此流水般花出去,換來的卻是四處烽火狼煙,莫說讓百姓過得更好,把北朝打退得更遠,就連保住原有的基業也做不到。
對比今日,遠的不說,試看她治下的青、豫兩州,何處生兇殺之亂,何處有凍斃之民。更莫說衛觎奮勇當先,收複神州,不世功勳,世有幾人?
不敢為天下先邪?
敢為天下先邪?
既然他們可以做得更好,為何不争!
退一萬步說,縱使衛觎打下北朝後,還願向晉帝俯首稱臣,南朝,是國主弱而世家強,世家之勢一日不破,哪怕衛觎居公攝政,還是會陷入與世家無休止的周旋中。
最終難免又走回門閥當政,皇權不興的老路。
而若要打擊世家,世家為門戶計,定會抱團攻讦衛觎,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與其一退受辱,何如一進功成。
簪纓是個生意人,生意人還怕錢多咬手麼?要算計,她怕什麼算計個最好的。
她眉眼間有種英氣綻發又不失清媚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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