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就走了,可是他哪裡知道要去哪裡呢…李大叔讓他出山朝北走,聽說一直往北走,會到達遼闊的平原,那裡物産富饒,夏秋一眼望去全是青紗帳,縱是饑年,存糧也夠吃幾輩子子孫。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很快就在曠野迷了路。眼看着皮帶的水也快用盡了,夜幕又要降臨,他小小年紀禁不住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突然放聲大哭。他不想離開他們啊…他還沒跟申大娘告别,他還沒把他藏小玩意兒的地方告訴胖子,他還沒好好抱一抱剛出生不久的小妹妹,他還沒到牛圈裡再看一眼他每天放的老黃牛,老黃牛遇到難過的事是會流眼淚的,它以後也見不到我了……
這幾年,申氏待他如親生母親,他的記憶也是從荒山野嶺遇見了這母親一般的溫暖開始。她給他名字,給他家,給他衣食,教他說話,教他禮儀,教他勇敢……村裡人都說他以前是被丢棄在墳場的野孩子,靠偷吃死人的貢品苟活,熱了住進林子裡,冷了住進山洞裡。還說這孩子肯定喝過狼奶或者豹奶,所以在荒山野嶺沒被野獸吃掉。還有的說他是鬼魅所生,在墳場裡長大生來不潔、生來不吉……可不管别人怎麼說,不管年景如何,申氏扶養小滿和她自己的三個孩子,始終一視同仁,視如己出,始終充滿愛憐。困苦的環境,吃不飽的艱難,都沒有壓彎她,她還是如此如此的溫暖。他從荒山野嶺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後,就視她為娘親,之後就一直喊她娘親。當他和胖子在森林裡玩耍了一天後回家,申氏常常站在夕陽下的屋門口,看上去又歡喜又溫暖,遠遠喊他們準備吃飯,待他們靠近就為這兩個熊孩子擦去臉上的汗水,撣去一身的灰塵。
胖子是娘親和李大叔的第一個孩子。申氏在荒山野嶺遇見小滿時,背上背的孩子就是他。他名叫李大勝,因為出生那天恰逢戰事得勝的消息傳來,李大叔心裡歡喜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但是因為他長得比别人白一些,胖一些,所以大家平常都管他叫胖子。胖子因為和小滿差不多大,所以從小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離開前一天,他們還一起去到山裡面搗馬蜂窩找蜂蜜吃呢。有時候兩個人太鬧騰也常常惹禍,比如用彈弓射鳥結果射傷了鄰居家的雞,一起爬樹摘果子一個不小心摔下來摔斷胳膊,冬天到淺河的冰上鑿孔釣魚,結果掉進冰窟窿裡衣服濕透……待李大叔責備他們時,胖子怪小滿把冰孔鑿得太大,小滿怪小胖最近又長胖了,往年冰層都還撐得住他……别扭的時候,氣得臉紅脖子粗,扭打起來的時候也常有,可等不愉快一會兒過去了,他們就又湊到一起密謀怎麼去稻田裡更好得活捉田魚……
他都沒跟他們說再見,不知道等他們早上起來,李大叔會怎麼跟他們說……他不怪李大叔和李阿奶。日子是真的不好過。幹旱不隻讓田裡面幾乎沒有出産,連山裡面的動植物都渴死了很多。他哭着哭着就窩在茅草堆裡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有聲音從天上呼叫他說:“小滿,你為何睡在這裡呢?不要害怕,神已經聽見你的哭聲。起來行走,神必指引你前面的道路。”
早晨,山裡的冷風把他吹醒,他眼睛明亮,極目望去,竟然看見山上有一棵樹,其上的果子十分悅人眼目。饑餓使他發足狂奔,也不仔細思考道路了,隻在荒野中直直奔上山,憑眼目丈量距離才度方向,跑向那棵果樹。不想,他本來自東南向西北行要去平原,現下因為饑餓反而更加去到大山深處,折返東南。
這大山蒼茫綿延數千裡,巍巍蒼山千丘萬壑,一眼望去如同一條條滾滾向前的暗黑色巨龍。這樣看來,他和胖子平常進山耍,其實地理位置不過還是在山腳下。村子裡老人常說,這些山脈從遠古時代起直到現在,裡面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有人在山裡就曾遇到一位白發白眉的老人,這老人會醫術會仙法,饑荒瘟疫年間救過山下不少黎民百姓。隻是近幾年很少人見過他了。也有傳說,遠古烈王的陵墓和通往魔國的大門都隐藏在這起伏的群山之中。村裡人輩輩警戒子孫,不可輕易進入大山,逢年過節也常在山下膜拜,祈禱山豐水富,永保平安。小滿腹中饑餓,水和餅都已吃完,哪裡還顧得了這些。他因饑餓心中混亂,厭憎生命,隻在荒山野嶺間亂走,肚子饑了,就摘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走越往上,不想竟走了半月,半月光景,他已形容枯槁,衣衫破爛。這日到了一處高山密林中,山勢越發險峻陡峭。望向那棵果樹,卻卻仿佛還是一會兒近在眼前,一會兒又遠在天邊。
又走了幾天,他仿佛終于來到了果樹所在的位置,隻是餓得頭暈眼花,整個人如同行在雲端,早已分不清虛假和真實。靠着心中殘存的神智,他又開心暗自詫異,開心的是還活着,在這深山裡一路上來竟然沒有遇見野獸;詫異的是站在樹下近看整棵樹的果子,都又大又飽滿又好看,難不成飛禽走獸都餓死了,怎麼竟都不來吃這棵樹上的果子呢,那果子個個看上去完好無損,一點飛鳥啄過的傷痕都沒有……“顧不得了,先摘下來嘗嘗再說,就是毒死了也好過當餓死鬼。”他越靠近樹,越驚歎這棵樹的巨大和繁茂,大得你站在樹底下幾乎看不到頂端,而且根系綿延,人一眼望過去根本看不到它的主幹位置所在。原來他在山底下看到的不過是它的縮影,它的果子紅紅得圓圓得大得出奇,可能因為陽光的原因,個個兒都散發着微光。二話不說,他立刻就着樹藤往上爬,鎖定最近的目标,心裡頓時充滿歡喜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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