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内髒和破碎衣物糾結在一起,宛如一道道血紅的蜘蛛網,淩亂地挂在牆上、樹上,而殘肢跟泥土攪合在一起,在牆角濺起一朵朵殘忍的血花。濃濃的血液幾乎将整個院子都流滿,然後彙聚成粘稠的細流,順着牆根緩緩流動着。地面上一張張驚恐的臉,已經失去了生命,卻依舊茫然向着蒼天。幾乎在一瞬間,所有的生命都成了鬼物。這驚恐中混雜着強烈的憤恨與無奈,蒼天卻無語。血肉的正中間,跪着淩抱鶴。他捧起一捧血,将臉埋在其中,似乎深深嗅吸着其中那甘美的汁液。然後他仿佛得到了無上的滿足,突然昂天大笑了起來。瘋狂的笑聲震的秋空月色也輕輕顫抖,寒霜默默在地上鋪滿白色缟素。天地無語,似乎也在為這地獄變相中妖魔的誕生而恐懼。鐵恨忍不住發出一聲怒嘯,雙目瞪得筆直,真氣轟然噴發,眉目森森,向淩抱鶴走了過去。鐵恨執掌此職七年,所接的案件不計其數,也不知有多少江洋大盜栽在他手中,他每次都秉公辦事,務須将犯人捉到,然後活生生地帶了歸案。他知道自己代表的是律法的尊嚴,所以隻是捉拿,并不用私刑,也從來不想替天行道,殺了這些人。這不是他的職責。但這次,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種沖天而起的怒氣,第一次,他産生了無法遏制的殺意!隻因眼前這人,已不能喚做是人了,他是惡魔!若留他在世上,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人被他濫殺掉。鐵恨一步步踏出,真氣緩緩運轉。他的功法特異,普通的人都是從丹田中提氣,以丹田内腑為中心,增固自己的元氣,但鐵恨所修另有法門,卻是以兩手的勞宮穴為真氣存儲發動之所,而且兩手修習各不相同,左手如江河奔流,走的是陰柔一派,右手如山嶽巍峨,走的是剛猛之道。左至陰而右至陽,全力運出之時,當真有開山裂石之威能。但此法修習到後來,卻可以反以左為陽、右為陰,從至陰處生出新陽,而從至陽處生出少陰,那時陰陽彙合,功力陡增四倍。隻是鐵恨此時功力不夠,還未修煉到這一步。但他此時就覺心中有一團火沖擊勃發着,左掌漸漸火熱,而右掌卻冰冷起來。他更不多思索,緩緩運起陰陽倒置的法門,将功力達于身體四肢。他功力尚未夠,這樣行功實在危險之極,但他胸中的熱火燒灼着,似乎不這樣便難受之極。他一定要用最大的力量将這惡魔擊斃掌下,若是他藏有了一分力量,那就是對自身的羞辱!随着他一步步逼近,鐵恨就覺體内的陰陽二氣緩緩行開,從左右彙聚于中間,交雜成再也不分彼此的一團,猶如混沌一般疾旋起來。然後再分拆成一冷一熱的兩條,沖達于左右掌心。這冷熱與本來的真氣已截然不同,新生的内息運動之間力量絕大,刺激得他的脈絡隐隐生痛,随即在身體外卷起一陣狂風,淩空壓了下來。淩抱鶴卻全然不見,猶自狂笑不絕。鐵恨陡然一聲怒喝,真氣自舌尖迸發,宛如震雷般轟在淩抱鶴的面門。跟着雙掌卷起狂風,猝然插下!他這時強運陰陽合一的法門,功力暴增,這一擊之威,當真強了四倍有餘。淩抱鶴全然不抵擋,被他雙掌正正擊中,哇得一聲,鮮血狂吐而出。他慘然笑道:“好、好!打得好!”反手一掌,擊在自己胸前,怒喝道:“你為什麼不打死我?打啊!”突地昂天長嘯。他的嘯聲奮發郁怒,幹層雲而直上,宛如九天震雷一般,轟轟然嘯響不停。鐵恨怒氣更盛,喝道:“我就要打死你這惡魔!”雙掌鼓動,跟着擊出。淩抱鶴紫色的眼睛突然閃了閃,雙掌電光石火擡起,同鐵恨接在一起。鐵恨最擅長的就是拳掌功夫,此時竭力聚力,功夫更上一層樓,卻哪裡是以劍法著稱的淩抱鶴所能抵擋的?隻聽“格格”幾聲脆響,淩抱鶴的雙臂一齊骨折。就聽他道:“不行!我還不能死!”腳步虛點,淩空彈起,向外奔去。鐵恨怒喝道:“哪裡去!”跟着追出。輕功雖非鐵恨所長,但淩抱鶴已然重傷,功力大打折扣。兩人追了個頭尾銜接。隻是淩抱鶴怪異的功夫實在太多,每每鐵恨快要追上之時,就被他以奇異的身法甩脫。但鐵恨内息悠長,後勁極足,淩抱鶴連施巧計,也無法将他丢落。兩人一前一後,漸漸向西北行去。從風光秀麗的大同府青雲縣,直出關外,漸漸行到黃沙萬裡、孤煙直上的大沙漠。路上兩人又鬥了幾場,鐵恨殺意已起,出手淩厲絕倫,數度幾乎将淩抱鶴殺死。行行漸入沙漠,鐵恨心下暗喜。隻因他知道沙漠氣候惡劣,環境更是變化多端,絕非淩抱鶴這種富家公子所能習慣的。而他當年為追逃犯,已數度出入其中,已經占了地利。鐵恨跟蹤之術極高,無論淩抱鶴怎麼掩飾,他都能找出蹤迹。淩抱鶴連吃幾次苦頭,也不敢大意。沙漠越走越深,四面都是黃沙一片。鐵恨追擊術雖高,也隻能半靠猜測追下去了。兩人一前一後,已走了二十餘日,深入大漠腹地。鐵恨知道方圓百裡之内,隻有一座叫做坷什兒的綠洲,有口古井,過往行商跟亡命之徒,都在那裡補充給水。過了坷什兒,便是更為兇險的流沙之地,當地人喚做古也漫圖,意思是鬼魂居住的地方。鐵恨當下也不再去管淩抱鶴去了哪裡,徑直向坷什兒行去。反正二十多日行來,淩抱鶴身上也剩不了多少水,在這大沙漠中,沒有水,隻怕半天就被曬成肉幹。那時,就怕自己不去抓他,他也逃不掉蒼天的懲裁。隻是當初他為什麼給自己那顆再生丹?而且他琴音高妙,絕無絲毫人間氣息,哪裡又是什麼殘暴之人了?可是雲門鎮上的慘劇猶在目前,那是絕不可更改的鐵證。鐵恨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些事情。眼看西北的天色一片枯黃,正是大風将起之像,于是裹緊了衣衫,大步走了出去。又是一天一夜,天色玄黃,飛沙漫漫,就算在夜間,那濃厚的黃色也張滿了暗青的天幕。鐵恨心中惶急,知道這種天威絕非人力可抗,趕路更急,終于在第二天黃昏趕到了坷什兒。一眼看到那層微淡的綠色,鐵恨隻覺心下登時一寬。回望天際的黃色,卻已越壓越低。坷什兒綠洲方圓僅十餘裡,裡面樹木并不多,隻中間有一口古井,可汲些混濁的井水。但這在四望無垠的大沙漠裡,已經是很奢侈的了。鐵恨的蓄水在兩天前已經喝完,掙紮着走進綠洲,已覺身上的真氣幾乎提不起來。踉踉跄跄地奔到井邊,但見那井深達十餘丈,裡面微微能瞧見些水花蕩漾,似乎比上次來的時候更深了些。鐵恨顧不得許多,急忙拿了邊上的水繩就要汲水。突聽一人喝道:“你這人毫無禮數,怎麼闖進來就打水?也不跟主人說聲?”鐵恨心下疑惑,這古井向來為無主之物,怎麼今天卻憑空冒了個主人出來?他心志堅凝,當下住手不汲,回頭看時,就見兩個粗豪漢子站在一邊,正向他怒目而視。鐵恨一心隻想喝水,并沒有看到他們。這時抱拳行了個禮,道:“這井乃是無主之物,天下人皆飲的,怎麼忽然又有主人了?閣下所言,隻怕沒什麼證據罷?”那漢子大笑道:“證據?要什麼證據?老子說的話就是證據!你想喝水也可以,隻要你喝了水轉頭就走,那麼愛喝多少都行。”鐵恨哼了一聲,道:“大道通天,我為什麼不能前行?”那漢子兩手叉腰,傲然道:“你可知道從這裡過去是什麼所在?”鐵恨淡淡道:“是古也漫圖沙漠。”那漢子哈哈笑道:“古也漫圖沙漠是沒錯,可是你知道那裡是誰的地盤?”鐵恨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當然是當今皇上的地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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