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微再次回到青山村時,已經過去了很久,她不記得是一年,還是兩年,總之非常漫長。
青山酒廠早就蓋好并投入使用,氣派的樓房,寬闊的場院,坐落在山腳下,離河岸也不遠,聽說是福寶兒親自選的位置。
外面人來人往,通往村子的路,也正在施工,看來這酒廠給青山村帶來了不少收益,連路都要修了。
呂微自嘲一笑,也不知道這裡的人還記不得她。
福寶兒和沈随之從酒廠出來時,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門口,仰着頭不知道看些什麼。
“這位同志,你好,請問你找誰?”沈随之禮貌開口,這邊的人他幾乎都認識,所以笃定對方應該是外來的。
福寶兒已經認出了呂微,她沒說話,靜靜等着呂微轉身。
呂微被一道清亮的男聲打斷沉思,她下意識身子縮了縮,這是一種很典型的應激反應,看來這幾年過得不太好。
“......”沈随之也認出了呂微,他有些詫異,面前的人除了五官沒變,幾乎和之前的呂微完全不一樣了,眉目間那抹驕傲沒了,不可一世也沒了,隻剩下瑟縮。
這還僅僅是外在氣質的改變,其他的就更别提了,曾經白皙的皮膚變得黑沉,頭發也被剪短了,枯黃幹硬,人瘦的都有些脫相了,要不是沈随之記性過人,還真不敢相信這是呂微。
呂微其實一開始并沒有認出來沈随之,她對沈随之的印象不深,但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了沈随之身後的福寶兒身上。
福寶兒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衣,下擺整整齊齊紮在黑色褲子裡,麻花辮又粗又亮,在陽光下,隐隐泛出金色的光澤,好漂亮,沒想到福寶兒長大後,會這麼奪人眼球。
十三歲的福寶兒比小時候多了幾分沉靜,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隻是不傻玩了,但肚子裡的壞水可一點兒沒少。
沈随之見呂微忘了自己,隻盯着寶兒看,他下意識地想擋住呂微的視線,“你是呂微同志吧,既然回來了,我帶你去見書記和隊長吧。”
呂微低下頭沒說話,默默跟在福寶兒和沈随之身後,福寶兒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看來這幾年,呂微真是挺不容易的,你說好好的,何必呢,這不自找苦吃嘛!當年陳志方話都點到明處了,這呂微還是一意孤行,你看後悔了吧。
“寶兒,随之!你們慢點兒啊,等等我們!”李佳薇和汪強從後面追上來,這倆人走得也太快了。
呂微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看去,李佳薇還是那麼活潑明豔,眼角眉梢的恣意都要溢出來了,她身側的汪強,仍舊成熟穩重,隻是看向李佳薇的眼神,透露出了他的情意。
這幾年,呂微别的沒學會,察言觀色真是學了個十成十,隻一眼,她就能看出,李佳薇和汪強應該是在一起了。
“你......你是呂微?”李佳薇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要不是印象太深刻,她甚至都要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了。
汪強也沒想到,他們再次的會面,是在這樣一個場景下。
面對這樣的呂微,李佳薇再也說不出難聽的話,“呂微,你......你還好嗎?為什麼你離開了這麼久?當年我們明明問過書記,他說你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送回來的。”
是啊,本來确實是要不了多久的,陳志方還是留了情,交給知青辦的信上,隻說她适應不了青山村的生活,建議組織重新分配,知青辦讓她先回家待幾天,等他們落實後,再安排呂微去别的地方,但回到城市肯定是不可能的。
呂微先去了舅舅家,結果被舅媽趕了出來,那個曾經對她很溫柔的女子,因為丢了工作,心不在焉滑了一跤,流掉了自己的孩子,從此性格大變,視呂微為眼中釘不說,對丈夫家裡也記恨上了。
要不是他們慣得呂微無法無天,事情根本不會到這一步,那麼多的知青下鄉都沒事,怎麼就呂微淨出幺蛾子?呂微舅媽進門後,明裡暗裡提過不少次,這個外甥女太嬌縱,結果不僅沒人領情,反而被婆婆指着鼻子訓了一頓,從那以後,她就知道,要對呂微好才行。
可現在,她孩子都沒了,憑什麼忍?呂微舅媽一封舉報信就送到了知青辦,上面詳細寫了呂微是怎麼嬌生慣養,拒絕幹農活的,還寫了她爸媽每個月彙多少錢,給多少好東西,知青辦一看,這不嚴懲都說不過去了,他們送走了那麼多知青,被人家大隊退回來的,還是頭一個!
丢的起這個人嗎?知青辦反正覺得丢不起,連帶着運動委員會的人,他們對呂微進行了長達一年的批評教育,呂微的家人也經受了各種停職調查。
呂微一開始還反抗,後來經曆了挨打,辱罵,遊街,以及各種的磋磨,她終于學乖了,開始不斷的自我批評,争取能早日解脫回來,回到青山村繼續做她的知青。
可事與願違,雖然呂微的家人接受調查後,并沒有什麼大問題,無非是家裡孩子就一個,太嬌縱,把錢和票都省下來給了她,其他的都沒什麼,但委員會的一個人,卻把主意打到了呂微頭上。
呂微反抗中,失手将這人打傷,她被送到了農場進行了長達四年的改造,這四年真的讓她意識到了,自己有多蠢,比起這裡的艱辛勞累,困頓苦難,青山村的生活簡直就像神仙日子。
她當年是有多麼傻,才會處處不滿意,處處跟村裡的人作對?要是當初沒有做下那些事,是不是她也能像李佳薇一樣,穿着白襯衣,漂亮又精神地在酒廠做一名女工?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呂微想哭,可哭不出來,這幾年她已經學會了怎麼讓自己變得堅強。
聽完了呂微大概的講述,衆人心中皆有不忍,李佳薇沒想到,一念之差,人和人之間的際遇會相差這麼大,“既然回來了,就好好生活吧,你還年輕,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呂微沒想到大家還能這麼溫和地跟她講話,心裡像刀割一般難受,這些年她到底錯過了什麼。
不過好在,她的戶口一直扣在青山村,她還能夠回來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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