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崔儉玄見侯曉投來了不悅的一睹,想到這一路多虧了四師兄生拉硬拽,否則他半路就給那些鳥啼狼嘯吓得走不動了,他隻得讪讪一笑幹咳一聲道:“不過,那個劉沼果然可惡!他究竟是來監督捕蝗的,還是來風花雪月的!”說到捕蝗,對此一直持反對意見的侯曉一時眉頭皺得更深了。然而,想到是小師弟治好了恩師的眼睛,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這時候,杜士儀方才開口說道:“此事既然因我而起,公孫大家借宿嵩陽觀期間這幾日,我不便回去,還請四師兄回禀盧師一聲。”“也好。”侯曉天性不善這些複雜的紛争,點了點頭就開口說道,“我現在就回去。”“雖說四師兄常常走山路,可如今入夜,山上伸手不見五指,千萬不可冒險!”杜士儀連忙一把拉住了侯曉,沉聲說道,“這草屋雖不寬敞,但容留你們住一晚上,卻是綽綽有餘,明日一早趕路回去也來得及!”“沒事,小師弟不用擔心……我從小就跟着阿爺成天鑽山,是遠近四鄉最好的獵戶!”侯曉說着就看向了崔儉玄,崔儉玄卻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四師兄回去報信,我留在這兒,有什麼事也能幫個手!”暗鬥盡管奉命巡視遭蝗災各州的監察禦史劉沼留在登封縣署已經不是一兩天了,但夜色之中,縣衙官舍之中來來往往的那些婢女也好,差役也罷,全都是小心翼翼,每一個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進進出出無不是蹑手蹑腳。就在之前,一個在縣署應奉許久的差役,便因為一句話不對被轟了出去。盡管性命無虞,但誰都知道,此人這一二十年積攢起來的臉面人緣不但沒了,日後在縣署中也再無立錐之地!一頓食不甘味的晚飯過後,劉沼便拂袖而去。他這一走,從縣丞主簿到兩個縣尉,全都松了一口大氣,見登封令崔韪之亦是面色不佳,錢少府有意活絡一下氣氛,當即輕咳一聲說道:“那杜十九也實在是太不知好歹……”“天色不早,各位也散了吧!”不等錢少府把話說完,崔韪之便站起身來淡淡吩咐了一句,見屬官們忙不叠地行禮答應,他便徑直轉身離去。待到從剛剛待客的大廳出來,吩咐幾個婢女遠遠跟着的崔圓快步追了上來,他才開口說道,“之前坊市那邊,那杜十九郎究竟是怎麼說的,百姓又是怎麼一個反應,你給我原原本本再說一遍,不要漏掉半個字。”崔圓不敢怠慢,慌忙将下頭差役吳九剛剛親自去打探出來的情形一五一十又轉述了一遍。好在吳九記性極好,就連那半首詩也記得一字不差,他這一轉述之後,便隻見自家郎主喃喃自語念誦了兩遍,繼而露出了深深的惱色。“這個劉沼,巡視各州縣,不問蝗災損青苗幾何,隻問是否征民捕蝗,捕蝗數量幾何,分明不為蝗災事,隻為了推翻之前韓大夫那通奏疏!據他的口氣,這次姚相公仿佛還是不打算上奏蠲免受災之地的賦稅!”這種關系重大的問題,崔圓自然不敢插嘴,隻一聲不吭地随侍在旁邊。崔韪之自然也并沒有想過區區一個從者能給出什麼建議,餘怒未消的他徑直回到了寝堂,卻極其不耐煩地屏退了要上前服侍自己寬衣的婢女,徑直就在居中的主位上盤膝坐了下來。足足過了許久,他眯起的眼睛方才逐漸展開,随即撩起衣裳複又站起身來,輕輕振了振袍角。四兄崔泰之誅二張有功,六兄崔谔之誅韋氏有功,都是簡在帝心之人,如今這事情他決斷不下,隻消寫一封信回去,讓他們去斟酌吧!至于那京兆杜十九惹出來的事情,沖着其和崔儉玄是同門,交情又好,他不妨小小地推上一把。“七郎,又要出去?”崔韪之回頭看見是妻子王夫人,想到适才自己進來竟也沒理會她,便歉意地笑道:“夫人自請先安歇,我要去見一見劉禦史!”帶着崔圓又到了劉沼如今暫居的縣署官舍,使人通報了進去,他卻在門口足足等了一刻鐘,這才得到了姗姗來遲的答複。盡管心中暗罵此子得志便猖狂,但監察禦史位雖卑職卻重,更何況劉沼背後的姚崇,方才是真正最可怕的那個人,于是,當進了門之後,他臉上絲毫不見被人晾在門外等了許久的尴尬,反而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道:“這麼晚了,劉禦史還沒休息?真是夙夜辛勞,可敬可佩!”盡管臉皮甚厚,但劉沼自從回房之後就一直在生悶氣,聽到這樣的恭維,還是有些不自在。他生硬地欠了欠身請崔韪之坐下,随即便帶着幾分盛氣說道:“崔明府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什麼指教?”“指教不敢當,隻是有一事相詢劉禦史。”在這個官位比自己低了七八級,年紀也小十餘歲的晚輩面前,崔韪之仍舊端着一副和煦的笑臉,“不知道明日公孫大娘坊市獻藝,劉禦史可去一觀?”“什麼?”見劉沼勃然色變,崔韪之依舊笑容滿面地說道:“公孫大娘在北地赫赫有名,每到一地豪門世家無不争相延請,如今到了登封,百姓一時激動,當街嚷嚷出了與民同樂的話來,我這個登封令若是置若罔聞,傳揚出去不免落一個不親民的名聲。若是劉禦史不太方便,那就算了,橫豎這些天你巡視祖籍遍布鄉裡,本就辛勞,不出面也說得過去……”“崔明府何出此言,既是你要去,那我自然也樂意去觀瞻公孫大家那劍器渾脫的風采!”劉沼原本根本不想纡尊降貴到坊市去和一群庶民擠在一起湊熱鬧,然而,崔韪之這話卻讓他立時改變了主意。在登封縣這幾日,他深知崔韪之為人圓滑世故,盡管對他恭敬客氣,但本質上還是一隻再狡猾不過的老狐狸。要是他明日推辭不去,這家夥不知道會編排出什麼由頭安在自己頭上!别的縣令沒有人在君前說話,清河崔氏可不同!于是,斬釘截鐵應下了此事,等到把仿佛對他的應答有些措手不及的崔韪之送了出去,他回轉身之後便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想算計我,休想!”回到房中屏退了崔韪之送來的婢女,又讓書童備好了文房四寶在一旁抻紙,提起筆來的他隻沉吟片刻,立時行雲流水一般在紙上疾書了起來。“敬禀姚相國足下,卑官奉命巡查各州縣蝗災事,今至登封,有民女公孫大娘精擅劍器渾脫,于坊市劍舞一曲,圍觀百姓無數。今蝗災尚未為患,百姓不思全力滅蝗,反沉迷玩樂……”搖曳的燈光中,他的臉上晦暗不明,那張原本就抿得緊緊的嘴竟是顯得更加刻薄了。回到寝堂的崔韪之卻仍然沒有寬衣。他屏退了其他人,隻留着王夫人親自在身側,這才開口說道:“勞煩夫人替我掌紙筆,寫一封家書給東都永豐坊齊國太夫人。”見王夫人面露驚疑,他又補充了一句,“是讓齊國太夫人帶給四兄泰之的。”王夫人立時恍然大悟,當即去取了筆墨紙硯。待到左手攏紙在手,她右手提筆蘸墨,随即便用征詢的目光看向了丈夫。“叔母太夫人慈鑒,韪之百拜。今十一郎求學于盧氏草堂,學業精進,韪之不勝歡欣。唯捕蝗禦史劉沼過境登封……”越女傳人晨曦乍現,翠竹苑中便傳來了一陣劍氣淩空的破空聲。站在場邊的嶽五娘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矯若遊龍上下翻飛的身影,尤其是那仿佛活過來的劍光,即便自從跟了公孫大娘學藝已經有好些年了,但她仍然有一種呼吸摒止的感覺。當那人影終于停了下來,她連忙雙手捧着手巾迎上前去。“師傅,擦擦汗吧。”見公孫大娘接過手巾,繼而擦了擦臉,她猶豫良久,最終還是開口說道,“今日咱們真的要到城中坊市去嗎?萬一縣署那邊餘怒未消,再派人來強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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