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詢問如杜鵑啼血,竟讓在場諸人無不心驚。韋家長子走上一步,将韋堅遺書展開放在蕭易面前,道:“你自己看罷。”
蕭易一目十行掃過全文,目光最後牢牢釘在三個字上,他一字一頓念出聲:“羅……希……奭!”
羅希奭!
韋堅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卻拖了很久,羅希奭到臨封時,還來得及到靈前看看韋堅最後一眼,順便驗明正身。
确實是韋堅,無疑。
羅希奭看着韋堅那張老臉忍不住恨恨呸一聲:“老東西,算你死得快。”
最關鍵的人已經死了,羅希奭沒興趣對韋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下手,隻将注意力轉到韋家資财上,着人徹底查抄了韋家上下,搜到的田契字畫并金銀玉器果然不算少,讓他心下很是滿意,再四處尋摸一圈,見再無甚麼好處可拿,便拂袖而去。
蕭易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冷眼旁觀。羅希奭搜走的資财是他做主取出來,特意放在那裡的,裡面小部分是韋家諸子打算分給蕭易的那些,大部分則是蕭易勒逼他們交出來的。
“羅希奭此人性極殘忍,此番前來本是要來折辱殺害大人,如今大人自盡,羅希奭必然會失望,如若在資财上不能讓他滿足,他定會将憤怒發洩在韋家其他人身上,到那時,别說家産不保,性命已将堪憂,因此無論如何也要用财帛填飽羅希奭。”蕭易冷冷道,“小子有言在先,各位小郎君現下若舍不得錢帛,到羅希奭下手殺人時,休怪小子幫不上甚麼。舍命還是舍财,請各位斟酌。”
這也是大人的意思,蕭易心道。他心中冷笑,以韋家諸子之才智,原本也沒法子明白大人的心思,因此沒必要和他們說這一層,隻教他們乖乖聽話,能讓自己完成老大人的囑托便好。
确實,韋堅的遺書中隻說讓他保護韋氏長子扶靈北上,卻隻字未提如何應對羅希奭,須知李适之殷鑒不遠,即便韋堅自盡,以羅希奭的性子,也不會輕輕繞過韋家上下,難道讓蕭易以一己之力去傻乎乎的反抗?韋堅太清楚自家兒子們的心思,也太了解蕭易。他明知道兒子們絕不會主動舍财,也明知道蕭易絕不會貪圖韋家一絲一文。倘若他在遺書中明說要讓蕭易主持大局,讓他将部分資财獻與羅希奭,餘下分給諸子,諸子定然不樂意,必然會趁着蕭易未醒,将遺書私藏。如今這樣寫,諸子為了讓蕭易肯賣命,反而會私改遺書,小小分給蕭易一些錢财,蕭易卻可趁着這個機會掌握家中财産多寡,從諸子手中逼出足夠給羅希奭買命的财帛。諸子自然舍不得,可是他們改過的遺書在先,家中資财蕭易是有份的,一旦蕭易将自己名下的先盡數拿出來,再要求他們獻财,比諸子要獻出所有給羅希奭的資财要容易的多。
人總是這樣,當有人比自己更吃虧的時候,自己稍稍吃那麼一點點虧,似乎便不再那樣難以接受。
大人對人心的把握,其實早已爐火純青,但即便是如此睿智的大人,依舊逃不脫李林甫的羅鉗吉網。
想到這裡,蕭易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卻硬生生忍住了。
扶靈啟程北上時,已春暖花開,一路雖然每多險阻,所幸舉家安好。在長安西郊外的戶縣一個不打眼的小農莊裡安頓好韋家上下,又與韋家長子獨自前往長安萬年縣,不聲不響将韋堅歸葬韋氏祖墳之後,再趁夜離開。返回戶縣當晚,蕭易便離開了韋家,臨行前到老夫人處辭行,磕了三個頭,道:“小子要去投軍,不能再在夫人膝前盡孝,請夫人原諒小子不孝!”
韋夫人伸出手輕輕撫摸蕭易的頭,柔聲道:“小易,你是個好孩子,此去千萬記得不要再想法子給大人鳴冤,李相勢大,他在世一日,大人的冤情便一日不能得申,反而會牽連你。大人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否則便不會在那晚刻意用藥迷倒你,你要明白大人的心。”
蕭易捧住老夫人衰老幹枯的手将臉埋了進去,熱淚滾滾而下。
這世上除了大人,便隻有韋夫人是真心愛自己的,韋夫人已如此衰老,今日一去,隻怕便再無相見之日。何況自己要去做的事情,還是九死一生的事。
今日一别,其實,便是永别。
其實臨行前還有一樁事未了,蕭易站在山頭遠望長安城的燈火,不曉得那個自稱蕭瑟的少年是否還在湘泉山莊?他回來後已暗暗打探過了,那個莊子的主人并不姓蕭,姓李。
那是晉城公主的産業。
李唐朝廷向來胡漢雜糅,許多胡人甚至異國人在大唐任職。晉城公主原是李唐宗室之女,開元十五年封晉城公主,下嫁前朝遺貴,時任青州刺史的鮮卑慕容氏後人、索盧侯慕容知廉,晉城公主誕育一子一女後便自青州返回長安,常居于此。
武惠妃去世後,至尊一直郁郁不樂,因此廣選後宮,開元二十九年,晉城公主長女入宮,封才人,卻始終未得多少恩寵,到如今,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慕容才人的聖寵就更談不上了。至于晉城公主的兒子,大名叫做慕容襄,據說自小玉雪可愛、聰明伶俐,小時候随母入宮面聖,至尊都曾抱在懷裡贊過,長大後卻變得頑劣不堪,搶男霸女,白日宣淫,且葷素不忌,典型的纨绔子弟。
那個少年,是否便是慕容襄?母親留下的信物尚在那少年手中,必然是要取回的,隻是遷延日久,不曉得那個少年是否會順順當當将玉玦還給自己?
以蕭易直來直去的性子,本該直接上門求見,但這陣子跌遭大變,蕭易也變得謹慎了許多。回憶起當日之事,處處蹊跷,因此留了個心思,沒有去湘泉山莊找人,反而在長安找家客棧住了下來。
他自小在長安長大,此地大街小巷裡坊街市無有不熟,選的客棧正在晉城公主府邸後門附近,這裡每日有大車拉着菜蔬果品等出入府門,管得便不太嚴。耐下性子觀察十數日後,蕭易終于等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個子不高,圓臉,常帶笑,沒有錯,正是那個叫武夷的小厮。這小厮很明顯是那少年的貼身仆從,他在這裡,那少年九成便是這府裡的人。
其實武夷屈尊跑來這裡,原因無他,小郎君又忽發奇想,才入夏就要吃冰雪元子,偏偏家裡規矩大,這個時候冰窖的冰還不能動,隻能去外頭找,因此武夷才特意來叮囑采辦,務必要給小郎君尋些冰回來。正說話間,卻聽旁邊一個下人湊過來禀道:“執事,門外有人求見執事。”
“見我?”武夷很是奇怪,自己平素跟着容襄,極少獨自出門,因此也不認得甚麼人,怎會有人要求見自己?
他走到門外,卻見門外立着個垂髫童子,見到他出來,問道:“哥哥便是武夷麼?”
武夷見他年幼,不以為忤,笑道:“我便是,你找我何事呀。”
那童子自懷中掏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麻布,遞過來道:“有人送信給你。”待武夷接了,拔腿便走。
武夷心中詫異,打開麻布,卻見上面一行字:“項王失機,百年難歸。明日午時,明德門外,十裡長亭,恭候君駕。”
武夷一頭霧水,這塊布條上每個字他都識得,偏偏合在一起卻不曉得究竟在說甚麼,隻看得懂好似是個約請。他心下明了,以自己這點學識,這般雲山霧罩的必然看不懂,因此投書人約的必然是能看懂的人,便将布揣在懷中,去找容襄。
作者有話要說:羅鉗吉網,語出《資治通鑒?唐玄宗天寶四載》。“李林甫欲除不附己者,重用酷吏羅希奭、吉溫,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淺,鍛煉成獄,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慕容知廉确有其人,據說也的确是隋朝名臣慕容三藏的孫子,不過他在唐代隻做個小官兒,也沒什麼侯爺的稱号。真正的索盧侯是慕容三藏他爹慕容紹宗,這人在曆史上還是頗有些名氣的。我這裡完全沒有考慮史實,純粹亂用官職封号,别介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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