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陽下山,厮殺聲才逐漸平息下來。二人回到分号,劉掌櫃正破口大罵布政使崇恩膽小如鼠、臨陣脫逃,曲掌櫃在一旁悶聲質疑附近清軍為何不來救援。
見他們進門,兩位掌櫃同時打住話頭,問起了城外的戰況。
武七端來水盆,魏永明擰幹手巾擦了把臉,筋疲力盡的回答:“今天應該沒事了。不過長毛攻的很兇,炮彈也多,不知城牆還能支撐多久。”
“沒錯,聽上面的守軍喊話,有幾處已經破損的厲害了。”老王補充道:“依我看,除非外圍官兵來救,否則破城隻在遲早之間。”
“指望他們?都三天了,可有一點動靜?”劉掌櫃氣鼓鼓的一拍桌子:“非但沒人來救,崇恩那鼠輩反倒丢下百姓蹿了!”
其他人也跟着憤憤唾棄了幾句。武七端來充當晚飯的幹糧和醬菜,待大夥罵過瘾了才小聲問道:“劉老伯,魏大哥,倘若長毛打進來,會不會把咱都殺了?”
魏永明一怔,淡淡安慰道:“城中至少好幾萬人,殺起來沒那麼容易。再說長毛還要北上去救他們同伴,即便進城也不可能停留太久,哪有功夫料理咱們?”
“我看未必。”劉掌櫃憂心忡忡的搖了搖頭:“聽人說,從兩廣出來的那些老長毛心狠手辣,沿途追随他們的撚子等大批匪類更是殘暴,随意燒殺搶掠,絲毫沒有約束,咱們千萬得小心。”
衆人黯然不語。劉掌櫃沉默了半晌,扭頭說道:“老三,這幾日辛苦你一路保咱們平安,眼下我有一事想要托付。”
“分内之事,老掌櫃何必客套。”曹老三放下手中的鍋餅,微微端正了一下坐姿:“您請說吧。”
“萬一長毛進城引發混亂,時不可解之際,你便無需再顧及我等安危。”劉掌櫃凄然一笑,鄭重其事道:“隻求你務必保全我家小姐,将她平安送回濟南府。”
“那怎麼行?”葛清竹搶着截住了曹老三的話頭。
她一向潑辣大膽,這幾日也并未顯得太過驚慌。此時雖然臉色蒼白、愁眉不展,卻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我跟咱大夥在一起。曹師傅,你既然保着我們來了,自然也要保着一起回去,是不是?”
曹老三看看劉掌櫃,又看看葛清竹,為難的笑了笑,沒吭聲。
“哎呀我的大小姐喲!”劉掌櫃拍了拍大腿,愁眉苦臉的勸道:“你可是背着東家偷偷跑出來的,倘若再有個三長兩短,便是長毛不要了我這條老命,劉伯伯又怎麼有臉活着回去見你爹!”
“那,可是...”葛清竹看了看桌上衆人,又繼續搖頭:“扔下你們不顧,我怎能走的安心?回去又該如何對爹交代?”
“你這孩子——”劉掌櫃一時語塞。
“小姐,老掌櫃,城外勝負未分,二位不必現在争執,先吃飯吧。”旁邊的曲掌櫃拿起筷子,握在手中沉吟道:“我倒想起一個權宜之法,老掌櫃可知道後院的地窖麼?”
“地窖?唔,想起來了。”劉掌櫃一怔:“以前聽東家提起過,乾隆年間王倫造反打到臨清,住在此處的人家便挖了個地窖藏匿。後來這房子幾經易手,地窖還一直留着。”
“沒錯。”曲掌櫃點點頭:“底下勉強還算寬敞,我想假使局面危急,咱們可以躲進去暫避一時,待外面平靜些再找機會出城。”
“倒也是個保命的法子。”劉掌櫃稍感安心,拿起筷子悠悠歎了口氣:“吃完飯先歇了吧,等明日出了太陽再說。”
翌日清晨,大家被城外的炮火準時叫醒,吃過飯後一起來到後院查看。
地窖入口開在院中最不起眼的牆角邊,蓋闆上堆着些木柴,旁邊還擺着幾隻花盆,魏永明等人在此住了數日都沒發現。
掀開蓋闆,撲鼻而來的泥土氣息中混雜着淡淡的黴味。幾人在上面等了一會兒,待濁氣略微消散,曹老三點燃火把率先走下台階,其他人也跟着進了地窖。
整間地窖面積大約七八平米,腳下和四壁砌着青磚,頂上用木材做了簡單的支撐加固,還有一個開口在卧房床鋪下面的通氣孔,多少可以透進來些光亮。
總體來看,下面條件還算湊合,唯獨高度差強人意。其他人尚能站直身子,魏永明和曹老三就必須彎一彎腰了。
不管怎麼說,這肯定是個臨時避難的好地方。大夥一起動手,把地窖裡散落的朽爛雜物清理幹淨,去外面找了些棉布和幹草鋪在地上。
收拾停當,劉曲二位掌櫃商議了幾句,決定先将門外懸挂的牌匾和裝有金銀賬簿的兩口箱子藏進地窖,免得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費勁巴拉的搬完箱子,劉掌櫃的表情輕松了一些,其他人也因有了藏身之所而稍感安心,唯獨曹老三蹙眉不語,好像是在琢磨心事。
“三哥,你咋了?”魏永明合上地窖蓋闆,拍打着雙手走到他身邊:“是不是覺得這地方不夠保險?”
“那倒不是。你聽——”曹老三伸手向上指了指:“今天外面動靜小了許多,長毛的勢頭似乎不如前幾日來的猛烈。”
“是嗎?”魏永明側耳聽了半晌,喜道:“果然如此,莫非長毛沒炮彈了?”
前幾日太平軍勢如潮水,進攻的套路很單一:先用大炮轟擊一輪,然後立刻沖到城下架設雲梯爬牆,被打退後再繼續開炮。兩個步驟周而複始,鮮有間歇停頓。
不過今天卻明顯要安靜許多,整整一上午了,遠處炮聲零星,城頭守軍也沒有呐喊慘叫。遠遠望去,牆上來往的兵卒繁忙有序,大概是在搬運物資、修補城牆。
“我知道了!一定是勝保大人的援軍到了!”葛清竹面露喜色,忍不住便要歡呼雀躍。
“沒錯!應該是!可算來了,可把救兵盼到了!”劉掌櫃熱淚盈眶。
“若真如此,長毛離退兵就不遠了吧?”老王聲音顫抖:“謝天謝地,恭喜小姐,恭喜各位,咱們總算可以回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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