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說,十多年了,你哪裡就記得這麼清楚?他當然記得,他舍不得忘。但說出口的卻是,印象中,那處原是沒有桃花的。師弟涼涼地回答,那時四月,怎麼會有桃花?
他聽了,便心中有些甜。山中的桃花總是開得晚些的。以前山裡開桃花的時候,怕是外面的花都盡謝了。他們往那個客棧走去,走得很慢。到了客棧,店還是那家店,小二還是那個小二,表情還是那樣識情識趣的表情,隻是臉上長胡子了。小二熱情地招呼,二位是要打尖還是要住店?若是打尖呢,我們有上好的燒花鴨,烤雞子,蒸白魚。要是住店呢,很不巧,今天就剩一間房了。
他一聽便樂,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師弟的後腰,說,這家店的生意忒的好,我們每次來卻都隻有一間房。小二笑了,怪不得瞧着二位眼熟,原來是老客。師弟便說,上兩個容易的菜,我們……他接了口,我們不趕路,兩個素菜一條蒸白魚,魚先蒸,再去收拾房間。然後他虛扶着師弟的肩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才剛落座,便聽得有人細聲說話,瞧人家夫妻兩個,甚是恩愛,丈夫出門也帶着妻子,白首不離,也就是樣了吧?
師弟冷哼了一聲,面上有些生氣。
他瞧見了,便問,師弟,他們說的什麼?
師弟将頭扭過去看外面的桃花。陽光透過紅豔豔的花瓣,落在師弟臉上,也就有些紅。他又說,師弟莫要生氣。要是他們說了不好的話,師兄去打他們。說着,便站起來要過去尋釁。師弟拉住他的手,說,快些坐下來,人家說的并不是壞話。他便彎下腰,将臉湊近了低聲問,既然說的不是壞話,那就是好話啰?
師弟呆了一呆,臉突然紅了,說,怎麼、怎麼能算是好話!忽然又想起來他剛才與小二對話的樣子,分明是聽得懂的,便更加的臉紅,憤憤地放開他的手,又有些被捉弄的惱怒,于是說,你從前就是這樣,三句裡要騙兩句。他擺擺手,說,我何時三句話騙了兩句?師弟便瞪着他,說,你明明聽得懂!
他笑得很算計,若是師弟認為我聽得懂,我便聽得懂吧,都依你。師弟見他笑得十分賴皮,知道自己又着了道,便輕歎一口氣。不多時飯菜上來,兩人不再說話,他給師弟盛了一碗飯,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然後坐下來,隻是等着,并不動筷子。
直等到魚蒸上來,揭開蓋的時候,清香滿鼻。他就伸筷子去夾。夾了魚肉,卻是放在師弟碗裡。師弟便将手裡的筷子架起來,隻歪着頭看他,嘴角一勾,眼風卻是涼的。他笑嘻嘻地說,師弟,我不會挑魚刺。
師弟并不為所動。
他想了想,又低聲喚了一句,師弟。
聲音裡一分期冀,兩分等待,三分委婉,剩下的盡是柔軟綿長的糾纏。
師弟便恨聲道,你莫要總用這種手段。說歸說,師弟還是将魚肉翻開來。他舉起茶杯,将滿懷暖暖的笑意都藏在了茶水的氤氲中。師弟慢慢剔魚骨,他便看着,将對面的人一舉一動都收入眼底。
窗外桃花漫漫,飛紅映天,他坐在江南的客棧裡,聽外面成雙成對的黃鹂鳥胡亂叫着,又望見不遠處的流水裡滑過一條細細瘦瘦的烏篷船。船娘撐着篙,唱着歌,長篙一點,就飄動數丈。他對自己說,江南如夢一場,不枉十年荒涼。
師弟将魚肉放進他碗裡,伸過來的手細白瘦長,襯得烏木筷子更加古拙。他說,師弟師弟,我們就在這裡住一輩子吧,不回去了。師弟隻顧低頭挑魚,沒有聽到。
回山之後,一個少年攔住他問,你是何人?
他剛想要說什麼,師弟便從身後站出來,對那個少年喚了一聲,無忌。
少年愣住,然後飛快撲進師弟懷裡,連聲喊,二師兄?真的是二師兄!他便有些無奈,苦笑一聲,無忌,你不認得大師兄了?少年聽見聲音,才退了半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臉上就有了一些難過的神色,大師兄,你的頭發,怎麼都白了?
他幹咳一聲,說,先讓我們進山門吧。
師父常常雲遊,總是見不到的。坐定之後,小師弟絮絮叨叨地說,大師兄,你當年背着二師兄就那麼走了,師父回來之後,罵了你好久。後來師父又出去雲遊,這山上總是我一個人,寂寞得很。又說,我因翻書得了很多技巧,閑暇時便試着做了兩個機關人。說着他腼腆地将懷裡一個物什掏出來,按了一下,登時外面就跑進來兩個機關人,其中一個口裡還叫着,無忌徒兒!無忌徒兒!他細看,那個叫着無忌徒兒的機關人做得和師父幾乎一模一樣。若不是行動時會發出木頭的聲音,他幾乎要以為那就是師父了。另一個,做得消瘦修長,飛眉鳳目,果真有七分神似師弟,便訝異了好一陣子。
師弟瞧着他的神情,就說,無忌上山的頭兩三年一直是我在帶,記得我的模樣也不算什麼。隻是難為無忌,我們走時才六七歲,竟一直這麼孤單。
無忌的眼眶有些紅。
他便說,無忌不要難過。師兄們當初上山的時候,師父也隻是把我們扔在這裡不管不顧的。師弟就回答,莫要這樣比。那時你我是在一起的,還有柔雲……頓了一頓,又接着說下去,你卻把無忌一個人扔在這裡。須知師父那個人并不靠譜,靠他照顧無忌,無忌倒有九分要求天保佑。
他聽了便哈哈大笑起來,指着機關人說,因此無忌便做了一個師父在家裡奉茶倒水麼!無忌漲紅了臉,急忙解釋,我做師父的樣子出來并不是奉茶倒水的。他擡眉哦了一聲,又道,那你平時是讓二師兄來倒水的?無忌實在說不過他,便往二師兄身邊坐了坐,口裡連連說,大師兄不要這樣說,我沒有那個心思。師弟擡眉将他瞪住,說話就有些狠了,你欺走了柔雲,現在又來欺負無忌麼?盡管知道師弟心裡還遺憾着着笑眉的事情,隻是拿柔雲做了借口,他心中還是難免有些滞礙,便轉臉對無忌說,大師兄逗你呢。
師弟見他如此,一時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聊起機關人的事情,問道,無忌,你如何讓機關人發出師父的聲音來?無忌很有些興奮,便起身拍拍機關人的後腦,彈出一個暗匣來,從裡面取出一個圓筒說,這個叫留聲筒。師父說話的時候,我将師父的聲音取下來,存在裡面,将裡面的發條上緊,便會說話的,可是這個留聲筒隻能留一句話。師弟便說,以後我與你參詳參詳,說不定可以将它改得更好。
無忌很高興。他說,無忌,你光知道二師兄的好,大師兄卻問也不問。師弟便對無忌說,你大師兄鬧别扭呢,别理他。無忌便摸着腦袋笑。十六七歲的少年,總是哀愁一陣快活一陣,沒心沒肺的。
回山後第二天,師弟便去了密室閉關。
他有些失落。
無忌也有些失落。
他就對無忌說,二師兄的功體很有些損傷,現在須得重新練回來。我們就不要去打擾他。無忌便看着師兄,很認真的回答,明明去打擾的人是你。他瞧着無忌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孩子一點都不讨人歡喜。同樣都是師弟,如何差别這麼大的?于是伸手去捏無忌的臉,命令道,以後必須叫我大師兄。無忌的臉被捏得有些疼,就呲牙咧嘴的說,知奧了,大西兄。他不放手,又說,我沒聽清。無忌隻好又說了一遍,知道了,大師兄。
他很滿意。
無忌搗鼓着他的機關人機關獸,常常一整天也不和他說一句話。
其實無忌有些怕他的。在無忌心裡,大師兄雖然常常笑,說話又可親,但總有那麼一股子陰險的意思透在裡頭,使他不得不防備着。二師兄為人呢是清傲冷淡了些,平時也很少露出笑容,不過,從不欺他瞞他。幼時初上山,怕黑,夜裡就是二師兄帶着他睡覺。有時候練功躲懶,被二師兄發現了,二師兄便罵他一頓,在師父和大師兄面前,卻一字不提。若是被大師兄發現了,要罰坐蓮花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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