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村

第57章 反省（第1頁）

深夜，銀盤似的滿月懸挂當空，輕柔的光線灑落，隐隐約約的能看到滿池紅蓮輕輕搖曳，清甜的香味随着夜風傳來，帶着冬末依舊淩冽的寒意。

踏仙君坐在屋頂上，就着古樸的酒壇喝了口酒，梨花白特有的香味混着清甜的荷香，意外的醉人，但踏仙君卻很清醒。

凍了半宿的梨花白入口極涼，像是剛落的雪，又像是剛凝結的冰，冰涼的酒液順着舌尖一路滑向咽喉，在舌根處化開，描述不出的苦彌散開來，一路散落進胃裡，又變作乍然着起的火，燙的人胸口發疼。

踏仙君皺着眉，又喝下一口酒，特意讓酒液在舌根處多逗留了會兒，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炸開，幾乎讓人誤以為它本來就是苦的。他盯着手中的酒壇看了一眼，攏着輕紗般的月色下，隻能看到一小塊兒濃郁的黑。

“原來這麼苦。”踏仙君喃喃道。

半個時辰前，踏仙君從噩夢中醒來，小心翼翼的給楚晚甯裹好被子，再三确認不會被踢開，這才拿了一小壇梨花白，縱身躍上屋頂。

紅蓮水榭的屋頂上雖然視野也算開闊，但無論是跟巫山殿比，還是跟當年和楚晚甯一起賞月的山頭比，終歸差了點兒。但踏仙君從酒窖歸來，還是選擇了紅蓮水榭——這兒離楚晚甯最近。

想起屋内睡着的楚晚甯，踏仙君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堵的發疼的胸口似乎也好受了些。

噩夢的陰影依舊沒有消散，踏仙君自己也覺得奇怪，同一個夢，來來回回夢到了無數次，卻依舊無法習慣，次次醒來都無法抑制心底的恐慌絕望。

循環往複的夢境，讓踏仙君更加确認了一件事。

雖然他自己已經有了定論，楚晚甯也問了他很多次，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夢裡的樁樁件件，都在一一昭示着他對楚晚甯的傷害有多深。

踏仙君想，果然是惡有惡報，他帶給楚晚甯的痛苦，隔了歲月幾許，終于報應到了他自己的身上——悔之不及，痛不欲生。

每每從噩夢裡驚醒，看到楚晚甯擔憂的神情，踏仙君總會忍不住去想，當時的楚晚甯會有多難過、多絕望，自己所感受的，隻怕不及他當初之萬一。

過去的大半年裡，踏仙君好吃好喝好醫好藥的養着楚晚甯，千方百計的讓人過的順心，苦心人天不負，終于讓他給養出一點兒肉來，瘦削的下巴，稍稍有了些圓潤的趨勢。

可惜，自他夢魇纏身，好不容易養出的這點兒肉又以更快的速度消失不見。

為了能讓楚晚甯睡個好覺，踏仙君不是沒想過跟楚晚甯分開睡，嘗試了一次後，踏仙君徹底放棄了——若是噩夢中醒來見不到楚晚甯，他怕他會瘋。

唯一的那次，踏仙君夜半醒來，看到空蕩蕩的巫山殿，心驚膽戰的一躍而起，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紅蓮水榭，幾乎用盡了此生的自制力，還是沒能把控住力道，驚醒了沉睡的楚晚甯。

大概是踏仙君的氣息過于沉重混亂，楚晚甯幾乎在醒來的瞬間就感知到了踏仙君的異常，立刻披衣起身，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被踏仙君死死摟在懷裡，等踏仙君回過神來，衣衫單薄的楚晚甯早已被凍的渾身冰涼，幸好踏仙君回神的及時，才避免了一場風寒。

之後，踏仙君再也沒敢跟楚晚甯分開。

他去找了阮林，讓阮林一再改善補藥的藥方，增加安神藥物的用量，如是再三，阮林不得不認命的告訴踏仙君：數年如一日的戰戰兢兢逼迫出來的淺眠，哪是那麼容易改的？若想人昏睡不醒，除非用迷藥。

是藥三分毒，迷藥這種對身體極不好的藥物，踏仙君哪敢給楚晚甯用。苦思冥想了數日，還真讓踏仙君想到了一個方法——彌音咒。

随着噩夢漸漸喚起的，還有踏仙君早已忘卻了的回憶。

某天，楚晚甯看書看的太入迷，踏仙君連續喊了好幾聲，他都沒聽見。踏仙君心情很不爽地直接抽走了書，闆着臉責問楚晚甯是不是故意的。

事後憶及此事，不知為何，踏仙君突然想起了楚晚甯偶爾閉關時的情形，說是偶爾，其實踏仙君也就遇見過一次而已。

也是那次，踏仙君知道楚晚甯靈核有異，每隔七年都會有一段時間格外虛弱，以緻不得不閉關。

楚晚甯每次閉關前都會給自己施一重又一重的術法，隔絕外界的一切動靜聲響，别說聊天，就算是地震，不到時間他都醒不來。其中一道就是彌音咒。

彌音咒配合着安神藥，楚晚甯總算能不被打擾的一覺睡到天亮，隻是苦了踏仙君——睡着了的楚晚甯會讓踏仙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醒來的瞬間，總會被楚晚甯的睡顔吓得渾身冷汗——他會以為那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的楚晚甯才是現實裡的楚晚甯。

最近夢醒後全無睡意的時間裡，踏仙君越來越多的想起他剛到死生之巅的那段時間，想起越多，也就越發的心疼楚晚甯，越發的覺得自己混賬。

算起來，除去他厚臉皮的追着楚晚甯求拜師的那段時間，他全心全意的對楚晚甯好的時光也不過就那麼幾個月，一塊醜不拉幾的手帕、一壺梨花白、幾樣山下的甜點和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而已。他的那點兒好不過是秋夜裡的螢火一點，換來的，卻是楚晚甯十多年的癡心不改，甚至是熬盡心血的付出。

“楚晚甯，你怎麼那麼傻？”

踏仙君飲盡了酒壇裡的最後一口酒，看着漫天銀輝，也看着朦胧夜色裡紅蓮水榭的一草一木，他呆呆地坐在房頂上，不由自主地想起發生在這個院子裡的點點滴滴。

越想越覺得難過，越想越替楚晚甯覺得不值得，偶爾的一兩個瞬間，他甚至會想，要是楚晚甯沒有遇到過他就好了。

沒有遇到他，就不會被他那些小恩小惠感動；沒有遇到他，就能狠下心來鏟除他這個魔頭；沒有遇到他，楚晚甯就不會經曆這麼多的苦難，他會一直是那個光風霁月、神仙般的楚宗師。

他希望楚晚甯好，也希望楚晚甯無災無難，事事順遂，但是他到底還是自私，他不想錯過這麼好的楚晚甯，一點兒也不想，所以被八苦長恨花所控時，他才會想和楚晚甯綁在一起，想讓楚晚甯和他一起爛在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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