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從來沒見他哭過,從小到大,都沒見他哭過。在她自小建立的印象裡,這個人有着qiáng盜一樣彪悍的體魄,也有着跟qiáng盜一樣的霸道,小時候她看過一部電影《海盜》,就覺得他跟那裡面留着大胡子,光着膀子,chuī着口哨拿刀劈人的海盜如出一轍。海盜是不會掉眼淚的。海盜沒有眼淚。可是現在這個人滿臉都是淚,淚水中還夾雜着血水,他咳嗽幾下,突然大口的鮮血噴湧出來,天哪,他吐血了!他捂住自己的喉嚨,嘴巴痛苦地張合着,更多的鮮血汩汩地湧出來……
“桐桐——”常惠茹這時候撲進門,幾步奔過去,“桐桐啊……”常惠茹抱着他哭,珍姨也哭,邊哭用袖子擦拭他臉上的血迹。
寇振洲和樸遠琨試圖将樊疏桐扶到沙發上去。
樊世榮緩緩走下樓,估計也打累了,上前推開寇振洲和樸遠琨,喘着氣指着兒子:“說!你是不是畜生!是不是?!”
樊疏桐盡管被扶着,仍是站立不穩,身體微微抽搐着,無力地看着面目完全扭曲的父親,呻吟着吐出一句:“我,我是畜生的兒子,當然是畜生。”
話音剛落,樊世榮就大步沖上前,說時遲那時快,“爸!”朝夕突然奔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了樊世榮的腳跟前,抱住了樊世榮的腿,仰着臉哭道:“爸,不是他的錯,是我,是我先主動的……”
空氣中仿佛被什麼點燃了似的,“砰”的一下就爆炸開來,那種爆炸力不亞于一顆原子彈,整棟屋子似乎都在搖晃,瓦礫橫飛,梁倒牆塌,一切可恥的、卑微的、黑暗的、急于見光的和見不了光的瞬間灰飛煙滅,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衆人面面相觑,齊齊看向朝夕。
“你,你……”樊世榮指着朝夕,被這顆突如其來的“原子彈”震得搖搖晃晃,耳鳴眼暈,“你說什麼,再說遍看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朝夕這時候已經不害怕了,沒什麼好怕的了,兩年前,自尊和廉恥就不存在了,她早就被剝光了一切晾在光天化日之下,□luǒ,血淋淋,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她隻是不想看到他死在她面前,縱然他該下地獄,也不應該是由他父親踹下去,他父親不是上帝,沒有這個權利。而她和他前世的冤孽太深,所以此生他們才糾葛得如此慘烈,她不想下輩子還和他糾結在一起,這世的恩怨這世了,但不應該是在這種不堪的狀況下了斷,否則置連波于何地?她怎麼跟這個人糾葛已經注定,不想他們兄弟間反目,她甯願連波恨她,也不能讓連波恨這個已經血ròu模糊的人,因為她深知連波把親qíng看得比命還重,就如他自己說的,他是個活在理想世界中的人,她不想讓他的理想世界坍塌在兄弟反目成仇的悲劇中,她不想給自己又多條罪!
朝夕仰着面孔,淚水小河一樣地淌滿她的臉,但她心裡已經拿定主意,雖然抽咽着語不成句,仍是字字清晰:“是我,是我喜歡疏桐哥哥,我們……我們一直在……在戀愛,怕您責怪,我們就一直不敢公開……是我的錯,我從小就喜歡疏桐哥哥,我同意回聿市也是因為他,我想念他,非常非常想念,就跟媽媽曾經很多年都在想念父親一樣,我……我不想重走媽媽的老路,我喜歡就要去追求,我喜歡就會付出,雖然我現在還小,但我已經跟疏桐哥哥私定了終身,我大學畢業了就嫁給他……”
樊世榮整個人往後踉跄着倒退幾步,他捂住胸口,仿佛中了一槍,看不見的鮮血嘩啦啦地自心底湧出,他指着朝夕說不出話,又指着樊疏桐:“你,你……”
樊疏桐大笑,站都站不穩了還在笑,笑着笑着就不行了,搖晃了下幾下,像一攤爛泥樣的癱倒在地上,更多的鮮血從他的口鼻中流出來。
寇振洲抱起樊疏桐的頭,指揮旁邊的警衛:“快!快去叫車,送醫院!……”
“救護車!”樸遠琨也跟着喊,樊疏桐的狀況已經不是單純的吐血,他抽搐得可怕,眼神渙散,qíng況十分危急。
馬上有人撥打電話。
一堆的人撲過去圍住樊疏桐。
朝夕就跪坐在樊疏桐幾步遠的地方,透過人fèng,她看到他虛弱地睜了睜眼睛,逐漸渙散的眼神依然在望向她,嘴角隐約透出笑意。隔着這段距離,是幻覺又像是真切的,朝夕就覺得他眼中那逐漸熄滅的光亮突然又回光返照般地燃燒起來,仿佛一簇黑色的火焰,在屬于他一個人的空間裡無聲地燃燒着,或許它的主人已經死了,它還在把最後的光亮傳達給主人最放不下的人,她是他最放不下的人嗎?
朝夕看着那個人,心裡冷一陣熱一陣,冷熱jiāo織着在身體裡打着旋,一顆心直直地朝無底的深淵旋下去,旋下去。
而他還執拗地看着她,滿臉是血。
明明已經沒有了力氣,還不肯移開視線,就像将死之人眷戀墓地一樣,他不由自主地把頭臉和身軀朝她的方向僵直着,整張臉朝着她一動不動……
他知道,隻要他是站着的,他就無法靠近她半步。她何止是蠍子,她根本就是全身長了刺,稍微靠近她就被刺得血淋淋。那麼他就躺下吧,就如此刻,哪怕下一秒就被他們搬到墳墓,他也無憾了,她說了那樣的話,哪怕是謊言,他也無憾了。可是朝夕啊,你就不能靠近一點嗎?你甯願跪着說出這個彌天大謊,也不肯靠近我一步,我拼命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到頭來還是隔着高山大海,朝夕,如果我真的就此躺進墳墓,我就再也看不見你了啊,靠近點吧,我冷,好冷啊,我需要你的溫度,一千個一萬個謊言都抵不上你原諒的目光,抵不上你靠近一點點,哪怕是一厘米……
(3)
什麼香味?淡淡的,很特别,亦很熟悉……樊疏桐疑心是做夢,又像是幻覺,讓他qíng不自禁地被誘惑,貪婪地嗅着,無奈那香氣忽近忽遠,若有若無,令他焦急異常。他用兩隻手抓住枕頭,用的力氣太大,指關節突兀地bào起,好像唯恐那香氣會消失不見,他不顧一切地挺直着身體,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置身冰冷的海底,他什麼都看不到,他雙目失明了嗎?
“桐桐……”
有人在黑暗中喚他的rǔ名。聲音那麼溫柔,是……是……哦,是媽媽!是媽媽在喚他……“桐桐,桐桐”媽媽喚着他的名字,仿佛就在身邊,那香味就是母親從前最喜歡的紫藤蘿花香,過去母親最喜歡在姥姥家的院子裡種紫藤蘿,多少年了,那徘徊夢裡的清香恍惚就成了母親的氣息,他拼命去記憶,很多年來也就剩了那淡淡的花香,萦繞在他孤獨的夢境。
那時候他還很小,五六歲的樣子,每天他都看見母親在院子裡伺候那些紫藤蘿,深深淺淺的紫,将整個院子裝點得分外美麗。那時他們住在鄉下姥姥家,每次樊疏桐問母親,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母親就會笑吟吟地指着院子裡的紫藤蘿說,等那些花開了,你爸爸就回來了;如果恰巧紫藤蘿是開着的,母親就會說,等明年的花開了,你爸爸就回來了。當時隻有四五歲的樊疏桐很不理解,爸爸回來跟紫藤蘿有什麼關系,長大後聽母親唠叨時才知道,母親和父親正是在紫藤蘿花下認識的,母親也是在紫藤蘿花下送走的父親,母親亦問過父親同樣的問題,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父親亦是指着瀑布般美麗的紫藤蘿說,花開的時候,他應該可以回來了。
當時的父親,正在戰場上浴血奮戰,保衛國家保衛人民,那就是七十年代末開始的對越自衛反擊戰。樊疏桐那時還小,不懂戰争的殘酷,隻天天盼着父親快點來接他和母親,聽母親說,爸爸打完這場仗就接他們去城裡住。其實去不去城裡住他才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爸爸一定要回來,他要跟爸爸在一起,讓小夥伴們瞧瞧,他的爸爸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可是等啊等啊,樊疏桐一直沒有等到爸爸回來,自衛反擊戰都結束了,爸爸還不回來,隻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派解放軍叔叔來鄉下看看他和母親。
每天放學,他都要在村口的榕樹下等上好一會兒,期待可以在路的盡頭看到爸爸朝他走來。不僅他等,母親也在等,紫藤蘿一年開得比一年好,總也沒等來爸爸。他知道母親很傷心,因為村裡人背地裡都在議論,說爸爸在部隊上當了大官,不要他們母子了。他不相信爸爸是這樣的人,爸爸在信裡都說了,雖然仗打完了,可部隊工作非常繁忙,等他忙完了就來接他們,可是爸爸什麼時候忙得完啊……
一直到他九歲時,爸爸終于派人來接他了!他無法形容第一眼看到父親時的陌生感,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父親,他三四歲的時候,父親還常去鄉下看他們母子,自從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父親就再也沒去看過他們。中間隔了五年的時間,他完全認不得父親了。同樣,父親也認不得他了,當時詫異地摸着他的頭跟母親說:“紅藥,這是我兒子嗎?都長這麼高了,好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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