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趙王從後門乘轎出門,奴才們得了吩咐事先便在後門等着,二更許,王爺出來,是奴才和另幾位兄弟擡的,一直擡進宮内值宿房,是董統領出來接着的……奴才回來後,睡得很死,醒來後便見自己在亂葬崗……幾位兄弟都死了,就活了奴才一個,但也從此殘了,一直讨吃度日……”
“罪婦姚瓊,恭祝陛下萬年,并代先夫申冤于丹陛之下……先夫受人蠱惑指使犯下滔天罪行在先,被人過河拆橋設計殺害在後,先夫留有血書在此,罪婦深知仇家勢大,數年來不敢聲言,懷揣先夫血證躲藏漂泊,今日終得金銮殿上,向陛下剖陳分明……先夫有罪,但趙王更有滅口殺人之罪,若非忠心于此人,先夫何至背棄陛下,遭此殺身之禍……罪婦願身代先夫之罪,身受淩遲之刑,隻求陛下明正法治,令有罪之人皆不得免!”
“犯官……姜華……有罪……趙王與董統領當日長樂宮前密謀調換侍衛,是犯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犯官當日當值,子時前後,犯官出外将當日奏簡jiāo遞禦書房時看見他們……金匮室有犯官出外的記錄……”
衆口一詞,鐵證如山。
衆人心中都道:趙王休矣。
目光或憐憫或不忍或幸災樂禍的投向始終不言不動的蕭琛,這人素來以沉穩睿智,聰慧出衆著稱,據稱有‘一言抵萬金’的美談,很少說話,但每句話都不是廢話,每句話都極有分量——今日一見也是如此,隻是,在現今這個厲害女子織就的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之中,你要以如何的千鈞之力的言語,才能破網而出,甚至反戈一擊?
衆目睽睽中,蕭琛不看竊竊私語的任何人,不看散淡卻淩厲的秦長歌,隻是跪于當地,沉靜甚至微帶哀傷的看着蕭玦,眼色幽涼,如雪裡梅花,雲中遠月,這一刻的清絕的蒼涼,怅惘如一首未完的悼詞。
他似是對那樣的滔天大罪厲絕言辭毫無感受,似是對反證自己清白毫不在意,似是隻是想從蕭玦目光中挖出他心中真正所想,想知道,那個樓閣深處飛雪輕盈之中舞劍的少年,是否真是眼前這個威嚴高貴的男子。
他隻是那般緊緊盯着蕭玦。
蕭玦的手指,卻隻是攥着那十三份證詞。
目光緩緩下移到蕭玦攥緊的手指,蕭琛突然,極其怆然的一笑。
猶似幾多深恨,不解昔日惆怅。
那年石闆橋上的寒霜,怎麼到了今日,還森涼的挂在眉梢,好冷啊……
連心都凍着了……
他的眼色,一分分的冷了下去。
似一方冷玉,沉入永恒不見天日的深淵之冰泉中。
這一刻的沉默宛如萬年。
萬年之後,滄海桑田,浮雲變遷,遙遠變得更遠。
一聲低弱的言語,卻如巨鐘之聲乍起,擊破層層捆縛,震dàng在每個人的心頭。
“你始終在指證,我當晚行迹詭異,于長樂宮有yīn私之行,但是你不能舉證出,我殺了先皇後。”蕭琛淡淡道,“而且你的所有證據,都建立在,秦皇後和明宣太子之死的前提之上。”
“假如——”
他譏诮的側首,看秦長歌。
這一刻目光冷若冰劍,刺入肌骨發膚。
“睿懿皇後和明宣太子,根本沒死呢?”
一語出而風雷起,一語出而萬人驚。
這已經不是“一言抵萬金”,而是“一言抵萬敵”了。
“砰”一聲,一個素有心疾的官員,經不得今日金殿之上,一波一波此起彼伏的震撼,直直的摔倒在地,做了這場無聲攻殺的第一個受害者。
内侍立即手腳快速的将人拖了出去。
蕭玦已經無暇理會昏倒的人,更無暇理會官兒們的神qíng,這一刹心cháo激dàng幾乎把持不住,他手指緊緊扣着禦案,無法自控的真力沖指而出,幾乎将堅硬的檀香木摳出一個dòng——可能嗎?這可能嗎?
這些日子,翻覆的事qíng,實在太多了。
難道臨到頭來,一切轉回原點?
近期在心中的那個懷疑,一直在試圖尋找蛛絲馬迹的那個懷疑,隻是自己的幻想?
而長久以來的執念,才是真正的現實?
這原是一個太美好的奢望,美好到有如水月鏡花,美好到這些年他不敢面對,連她的名字也不願聽取——他不願給自己深想的機會,他害怕那些深入的探索,會将夢想生生擊碎,直到明霜出現,使他鼓起勇氣去探尋真實,卻終被血淋淋的現實狠狠一擊。
若非傷重如此,他又怎會試圖複仇?又怎會忍着割心的苦痛,去選擇去懷疑自己孱弱的幼弟,将他置于朝堂之上,面對他人利劍狂刀般的控告攻讦?
可是,阿琛言語淡淡,神qíng卻如此漠然而蔑視,他是真的沒有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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